沈棄與她額間相碰,感觸到滾燙,輕喃了一聲:“應是剛才受了風寒,有些發熱。”
他扶着她躺下。
她不知從何時開始,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又是一場大夢。
在漫天飛雪的大理寺外,她看見沈棄抱着一個女子,聽見周遭不絕于耳的議論聲。
他們說:“那是那位殿下吧?”
“怎麼就死在大理寺了呢?不是都說陛下與她青梅竹馬,情誼深厚嗎?”
“誰能料到呢……”
……
那女子,竟是她嗎?
她就這麼一路跟着沈棄,眼見他遣走了所有人,眼見他目中無神,眼見着周圍從熱鬧非凡的上京城變成荒蕪凄涼的郊外。
他一刻也沒有停下。
他要去哪兒?
倏忽之間,他給了她答案,他的腳步停在了一處。
京郊皇陵。
樓若看着眼前之景,蓦地生出了蒼涼之感。她聽他說,“阿若,回家了。”
這是她的家麼?魂歸之所,她的父皇和母後葬在這裡,哪怕他們并未同穴合葬,這也是她的家。
沈棄坐在了皇陵最深處,同她靠在一起。
她想起年幼時他和樓若從皇陵的甬道逃出京城,面對去路遙遙,樓若選擇獨行。
“沈棄,我知道你在上京城還有家人,你和我不一樣,你快回去吧。我一個人走……我會去長陵,你跟着我,我會拖累你的……”嗚嗚咽咽的聲音讓她不自覺變得越來越委屈,直至眼淚開始啪嗒啪嗒地落下來。
她明明很害怕,卻還是将他推開。
那時他沒說話。
樓若不知道,上京城裡沈棄的家,早已沒了他的至親。剩下的,全是恨不得吮飲他的骨血之人。他們所想,大概是沈棄最好真的死在叛亂之中。
他是不會回去的。
跟着樓若這個笨笨傻傻的公主,也挺好的。他想。
至少,她是真心待他。
這般想着,他的嘴角竟露出些笑意來。夢中的樓若在一旁,想要伸手去碰,卻被一聲:“陛下……”打斷了。
她看着他回過神來,看着他嘴角淡淡的笑意瞬間變得苦澀無比。
他的目光遊離中,瞧見趙庸身後跟了洋洋灑灑一群宮人,他開口問:“你叫他們來幹什麼?”聲音已經變得嘶啞。
趙庸隻有徑直跪下,“陛下,入土為安啊。”
沈棄卻還是沒有動。
趙庸不記得這一日他們與沈棄僵持了多久,或許有一天一夜,或許隻有半刻鐘。
那是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哀莫大于心死這句話。
他知道,沈棄的心死了。從景和元年的上元日起,從樓若真正離開他的那個雪夜起,沈棄的心就再也沒活過來。
樓若在夢裡,突然想起自己在借屍還魂回來的那一天是中元節,她聽見靜妃的宮女說,每年中元節,沈棄都會去皇陵。
那時她還奇怪,她明明記得他從不信鬼神之說,怎麼會無端去皇陵祭祀。
如今才知道,這哪裡是無端?
他到底還是信了。
所以才會一年又一年地來此。
傻子。
……
她以為這一場夢終是要醒了,可再擡眼,卻并非是在小築内。反而是在寬闊的昭明殿。
沈棄身邊落滿了大大小小的酒罐子,卻又在聽了那内侍幾句話後,一個又一個地将其砸碎。
“讓她滾!”
“你告訴她,讓她坐好她的皇後之位,不要妄圖再得到什麼!”
她看見清平就在殿外。
她聽不見她的哭聲,但能看見她的淚痕。不知她又在那兒站了多久,才一步三回頭地離去。
但樓若知道,他已經妥協了。
他給了她皇後之位和無盡的殊榮,在世人面前,做足了帝後情深的戲碼。
即使這非他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