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試圖推開這道門,卻因身後的聲音停下,“阿若。”
是皇嫂。
她回了頭,眼前人正含着盈盈笑意望她,眉眼間是藏不住的溫柔,她說:“阿若來了。”
樓若顧不得什麼,隻有點頭,“皇嫂。”眼中卻不自覺濕潤起來,“我好想你。”如隔千秋。
她依偎在她的懷裡,緊閉雙眼之時,好像又回到了錦繡十六年之前。
皇嫂總是摸着她的頭,寵溺地笑,“阿若真是小孩子心性,你皇兄是個混不吝的,我們不要同他計較。”
她眼裡有無盡的笑意。
樓若曾真心覺得老天當真是待她不薄,在母後離她而去後,還有皇嫂日日與她相伴,給予她所有的愛意,填補她心中的缺口。
在這樣美好的夢裡,皇嫂就像記憶中那樣同她講起上京之外的故事,講起水霧彌漫的鶴州。
“若日後得了殿下允準,皇嫂帶阿若去鶴州玩好不好?”
她癡癡地回,“好。”
“小時候,總覺得上京有千般萬般地好,日日盼着來。如今,竟有些想鶴州了。”隻是夢裡,她總是前言不搭後語,每一段話都像是在支離破碎間拼湊出的一般。
樓若聽懂她的話,問道:“皇嫂想家了嗎?”
她以為,鶴州有她的家。
可她卻說,“皇嫂的家在上京,在東宮,就在眼前。”
樓若便在此時,想起裴寂所說的,“阿姐嫁入東宮時,将太子視作一切,将太子唯一的妹妹視作親人。”
她鼻尖猛地酸了。
想起裴寂所質問的,“可你們,又何曾将她當作自己的親人?”她的心便如刀絞一般地疼。
長久以來,時間不僅在沖淡她的記憶,更沖淡了她的思念。她該記得這些的,可為何,全然忘記了。
忘記了東宮之内不止有皇兄一個親人,忘記了她和皇嫂即使并非血緣至親,亦是骨血相連。
*
再睜開眼,樓若不自覺地道:“對不起。”
眼前的裴寂聽此滞住了,“不是殿下的錯,遺忘本就是常态。我裴寂所求,從不是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
“昔日東宮的太子殿下,我隻想問問他,為何要謀反?”
“他的妻子,那日在東宮等他,他為何抛棄她?”
此時此刻,裴寂的一句句質問成了剜向樓若心底的一把把刀,生生刺痛着她。
“若有可能,我會殺了他。”
“可不能是現在,鐘王一黨尚未徹底除去,太師絕不能出事。”他抹去了自己眼角的淚痕,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殿下,在世人眼中,太師必須站在長陵一邊。”
她知道他的意圖,“回到鶴州是太師本意,我沒有把握勸他留在上京。”
“就算我皇兄還活着,也不一定能勸得動太師。”
樓若掙開了沈棄的手,站定後,問道:“裴公子,能告訴那一日東宮到底發生什麼了嗎?”
她不想再這麼糊裡糊塗下去了。
記憶裡的一切有幾分真幾分假,她不想深究。如今她隻想知道,那一天真實的情況。
若不是東宮失火,若不是叛軍逼宮,若不是她記憶中的樣子,那會是什麼?
她看向裴寂,裴寂的臉色并不好看,但對上她的目光,他還是回答了她。
“那一日,我從鶴州趕到東宮見阿姐,準備應試明年的選官。”
“可到了東宮,卻發覺東宮衛走了一半。阿姐坐在前院,同我說,‘出宮去吧,别管我。’”
裴寂說到此處,轉過了身。樓若雖看不清她的神色,卻能明顯感覺到他的肩膀正在微微顫抖。
他哽咽着繼續道:“我問她,‘為什麼?’”
“她卻一個勁兒推我離開,将我推向宮内的甬道,一直告訴我離開皇宮,離開上京。而自己一個人留在了那兒。”
“出了宮,看着滿城的東宮衛,我才明白,這是太子在謀反逼宮。按理,太子不該囤兵,可那一日,整個上京城,都是太子的人。他高聲令下,便直逼皇宮。
我想起阿姐還在宮内,便順着甬道又回到了東宮,可東宮已然宮門緊閉。”
裴寂頓了頓,“等我推開門,看見的便是阿姐的屍首。”
“沒有人來救她,守在東宮的護衛隻顧着攔住殿下你,沒有人去救她。”他的聲音逐漸哽咽起來,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日。
承德殿上,天子遭逼問。
問他為何不仁,為何不計生民,為何親侫遠賢。那聲音,好似從四面八方而來。
天子被迫自裁謝罪。
他雖死,卻還是有無數人為之陪葬。
後來所謂的叛賊逆軍幾乎屠盡了整個皇宮,而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所求卻并非那九五至尊之位。
他的東宮衛很快撤離上京,自此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他的阿姐。
她就倒在東宮裡,倒在她的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