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一瞬間清醒過來的。
就在景和四年的太師府。
仿佛剛剛經曆的一切都隻是泡影,撲面而來的隻有院内再熟悉不過的土腥氣。
豆大的雨珠突地落在她身上。明明身處暖陽之下,卻仍覺得冷得慌,寒氣在逐漸逼近。周遭來往的氏族無一不驚奇,“這是哪家的姑娘……”
“站在這有半個鐘頭了……”
“這日光雨雖是一陣,但也不能就這麼淋着……”
……
坐在席間的齊元叙察覺到不對勁,慌張趕到院内時,看見樓若低着頭,目光卻落在掌心的雨滴上,分寸不離,整個人如同呆滞了一般。
他從身旁的侍從手裡撐了一把紙傘,匆匆小跑過去,“殿下。”語氣不自覺間變得更加急促。
樓若擡了眼,入目便是齊元叙一雙滿眼焦急的眸子,因迅疾趕來,他眉目上落了雨,水汽彌漫開來,竟使得她迷離了片刻。
清醒過來的第一句話便是,“齊元叙,今日是什麼日子?”
齊元叙在一旁遣走了送傘的侍從,愈發走近了些,低聲回道:“殿下,今日是太師的英才宴。”
他替她撐着一邊,察覺到樓若整個人都在發抖。他以為是寒氣入體所緻,便攜着她往裡走。
路過林殊之時,他似要強行站起身,上前來。
可看見樓若眼底的迷離時,又生生别過臉,坐了回去。
席間衆人皆議論紛紛,但大多是在猜測二人的身份。太師在上座,也将目光投了過來。看着樓若滿身狼狽,衣角更是泥濘不堪,便同一旁的學生道:“去找個侍女,照看殿下。”
學生得了命,匆匆離席。
齊元叙同樓若到了偏殿,四下無人之時,才滿臉擔憂地問:“殿下,發生什麼了?”
他隻知道,殿下自離席之後,便不見了蹤影。明明是說去找林殊,可席末的林殊一直正襟危坐,從未離開。
“沒什麼。”樓若隻得搖頭。
心中卻難靜下來。
整個偏殿分外空蕩,坐在暖爐旁,她卻能聽見窗外的陣陣雨聲。襯得她心聲格外嘩然。
直到視線裡出現一極熟悉的身影。
沈棄不知從哪裡趕來,甚至沒有趕得及披上外袍,身上隻有略顯單薄的錦衣。
他扔了手中的傘,“嘭”的一聲。
滿目焦灼。為要緊事而來,便什麼也顧不得了。
齊元叙見狀,識相地退至殿外。
沈棄一步步向前,樓若便逐漸看清了他額間的水珠,不知是淚還是雨。她漫不經心地開口,“你怎麼來了?”
那一刻,她其實是抱着一點念想,希望他和齊元叙一樣,什麼都不知情。
可他走至跟前,甚至是哽咽般地道:“阿若,我們竟…回到……”
這一次,他們沒有在三年前繼續走下去。
而是又回到了景和四年。
樓若随之苦笑,“是啊,又回來了。”
時間回溯帶給她的,從前看着似有無窮綿盡的希望,有逆轉乾坤的機會,但此時此刻,留給她的隻有難以填補的曠然和害怕。
她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
她再也不能如願回到錦繡十六年之前,去圓自己一個家國美滿的美夢了。
*
英才宴之上。
太師眼見衆人并未将心思放在席間,便開口問道:“諸位,可有舉薦之才?”
坐在首位是單參,随即打趣道:“太師也知道,我家那幾個頑皮的,皆上不得台面。如今還指望,将旁支的幾個小輩送到明年太師的學塾,叫先生好生管教呢?”
言外之意,單家并無可應之人。
太師心下明白,看向另一邊。那處原本坐着樓若和齊元叙,如今二人皆離席而去,叫衆人不得不生疑。
“太師,不知這座上之人是…?我等在上京城好似從未見過。”很快,便有人借着這空隙發問。
單參眯着眼,并未開口。
可他心裡卻無比清楚,樓若和齊元叙的身份。他不曾想到,在當年那樣的處境下,長陵和她都能被保全下來。看來,如今那九五至尊之位上坐着的,可不是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而是隻猛虎。
隻是他自以為的同心同力,人家殿下當真領情麼?
想到此,單參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而另一邊太師沒再向衆人一味隐瞞,反倒是坦白道:“是昔日的公主殿下和長陵軍當今的統帥齊元叙。”
席間議論聲頓起。
但凡三年前身處上京的人便知道,太師并未真正信服過當今天子。可那時,他被鐘王推上皇位,也算是合情合理。畢竟前朝正統皆死光了,論是誰,都有一樣的資格搶這個天下。
何況,鐘王占據着上京,衆氏族不支持也得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