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逐漸西斜,蕭雲衍獨自坐在院中,安靜地看着涼棚下的李鐵匠,用滿是老繭的手握着锉刀給鐵鍊磨鏽。
東側小廚房内,竈台上的水壺裡逐漸起了咕噜咕噜氣泡破裂的聲音,李采菊拿着一個隔熱布掀了下壺蓋,見水已經燒開,她俯身從火堆中抽出還沒燃燒的木柴,封上了爐竈,提起水壺晾在了一旁。
這一年多來,隻有李鐵匠一人獨自住在這個小院,放着餐具的木架上,隻有零星幾個碗碟。怕上面沾了灰塵惹惱院中的貴客,李采菊提起小水桶走到院中的水甕處舀了幾瓢水,又回到小廚房将三隻看起來還算新的湯碗洗刷幹淨。
柳樹村所在的桐州雖處南方,但此刻深秋的氣溫已然與燥熱的夏季不同,刷碗的水帶着些涼意,晾在壺中的水也慢慢涼了下去。
“公子,水已經不燙了,民女給公子盛上一碗,請公子自便。”
蕭雲衍對着給自己倒水的李采菊道了聲謝,但也沒有立刻去喝,反而轉回頭繼續看着對面的李鐵匠,眼神裡盛滿李采菊看不懂的深意。
李采菊壯着膽子深看了幾眼就不敢再瞧,貴人的心思,她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去猜,尤其是,剛剛貴人和爹說的那番似是而非的話,她現在還沒太想明白,她隻深刻的記得,這位貴人很是大膽地說,他是朝廷的人,他可以殺掉官府的人。
官府的人……
那麼多官員,職位高的,職位低的,他都能……嗎?
他的話,可以信嗎?
不敢再做深想,李采菊趕忙去了院外,隻是一走出院門,坐在馬車上的那位抱着劍的大爺又是一臉兇神惡煞地看向自己,吓得李采菊一個激靈,慌忙移開了視線,手中握着的兩隻碗差點被她摔在地上。
直到……
“這位姐姐,可否先給我一碗水喝?”
郗瑤聽見外邊的動靜,又從車内探出頭,她不顧一旁滿臉不悅的邢寂,咧着嘴,乖巧禮貌的沖着提着水壺的李采菊微笑。
聽到這格外嘶啞,卻又帶着些柔順調皮的聲音,李采菊這才敢重新擡起眸子,看向馬車這處。
車内沖着她說話的人,是方才她從田地裡回來匆匆瞧見的那個。
當時,她聽張大娘子和劉氏說,來了一群像是穿着官服的男人要找她爹,她擔心爹會出什麼事,匆匆跑了回來,跑到院門口時,馬車車簾恰巧被風給吹開,顯出了一個通身穿着黑衣的身子,對方當時像是聽見她的腳步聲,轉頭看向自己,露出一張額頭帶着血迹和烏青,臉頰上沾滿灰污,沖着自己咧嘴笑的臉。
她當時有些驚訝,但莫名的覺得這人臉上雖不如其他人幹淨,卻意外的不讓她害怕。
隻是等她再想仔細瞧瞧這人時,車外的那個男人變得滿臉兇狠,着實吓到了自己,她隻好趕忙避開他們的視線,跑進了院内。
如今見車内的人對着自己開口,李采菊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脫口而出:“好。”
等她說完,才反應過來想捂住自己的嘴,可不僅來不及,兩隻手還全提着東西,根本騰不出空來。
罷了。
李采菊歎了口氣,她擡起眸子剛想大着膽子問向那個兇狠的大爺,就看到站在馬車後的裴楚堯沖她點了點頭。
她倏地松了口氣。
快步走到馬車旁邊,李采菊将一隻碗放到車駕之上,倒滿了水,遞到了郗瑤的面前。
卻不料郗瑤對她搖了搖頭。
“姐姐,我的雙手被他們綁住了,能麻煩你喂我喝嗎?”
“好……”根本來不及想這人為何被人綁住,隻因她喊自己姐姐,李采菊就将碗遞到了她的嘴邊。
郗瑤沖着李采菊笑的更甜,道了聲謝,就像小鹿喝水一樣一口一口開始飲水,每喝兩口,還會沖着邢寂挑個眉嘚瑟一下,惱得邢寂轉頭不再看她。
而身旁的李采菊卻是一手緊托碗底,一手緊握碗邊,生怕因着郗瑤的調皮把這水打翻,滿臉認真地瞧着她把整碗水喝完。
郗瑤表示:我這該死的,無處安放的魅力~另外,這李家姐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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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的除鏽工作也基本接近尾聲。
蕭雲衍見李鐵匠的動作漸漸停了下來,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袍,走了過去。
雖聽到他走近的腳步聲,但李鐵匠依舊低着頭,一節一節鐵環仔細看着上面還有沒有被忽視的鏽迹,等發現已全部除去後,他才站起身子,沖着蕭雲衍說道:“公子再等等,草民得用醋将上面的血迹給清洗掉。”
“老伯,”蕭雲衍擋住李鐵匠離去的動作,“有關這鐵鍊的事,還遠遠沒有結束,留在這上面的血,等事情塵埃落定之後,再清洗不遲。”
蕭雲衍的聲音沉穩有力,眼神中帶着不容置喙的肯定,似是有種隻要他想沒有什麼事他辦不到的自信。
李鐵匠幹癟的嘴唇嗫嚅,心中的苦恨翻湧卻又無法訴說,最終隻緩緩開口:“好,就聽公子的。”
裴楚堯從院外又走了進來,蕭雲衍讓他拿出一張銀票當做買下這條鐵鍊的錢,可當他将銀票遞到李鐵匠面前時,卻被那枯槁的手推了回來。
“公子可是想知道這鐵桎背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