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入噩夢就成了一棵樹，吳桐連一根手指頭都動彈不得，這無異是天崩開局。還好他的視力和聽力還在，可以轉動一下視角的，打量周遭的環境。

和想象中的阿鼻地獄場景不同，這裡的景緻很是眼熟。

雲霧缭繞，仙氣飄飄，金頂瓊樓，不時有仙鶴飛過。他成了一棵與天平齊的古樹，俯瞰整座仙島。

這是他曾在《封印記憶1》裡見過的場景。隻是那時候他像一隻幽靈，漂浮在虛空30倍速觀看記憶，這次卻是實打實進入噩夢當中場景重演了。

那個在樹下打坐的少年回來嗎？

鳳鸢，回來嗎？

吳桐阖了阖眼，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大約在原地孤零零等了三天，除了偶有仙鶴歇腳，吳桐沒有見過其他仙人在樹下駐足。他們總是騰雲駕霧，來去匆匆。

直到有一日，三個人在樹下密談，被他聽了一耳朵。

這三人兩男一女，其中的女子生的溫婉可人，秀麗可餐，其餘兩人都算也豐神俊朗。吳桐不禁感歎仙界養人，所有人都這麼養眼。

卻聽個子高點的綠衣男人不耐煩道：“青鸾，你到底有沒有搞定鳳鸢？”

俏麗的青衣女子嘟起臉頰：“催催催！你不知道鳳老祖他自從恢複之前記憶便和我不親了嘛？我哪好意思拉下臉求他啊！”

矮個子的灰衣男子皺眉：“鸾兒，到底是你的顔面重要，還是你的兄長重要？你兄長已經大限已至，你難道舍得他經曆天人五衰嗎？”

名喚青鸾女子皺成了包子臉：“爹，天人五衰難道不是我們應該經曆的嗎？我們本就享受了此世福報，來世就該償還啊！”

聞言，綠衣男子一把掐住女孩的胳膊，一臉猙獰道：“青鸾！你别以為成了西王母的坐騎，你就可以抛下本家了！你怎麼不想想我，我隻是孔雀，沒有你壽命長，你忍心看着我逐漸衰老然後被投入六道盤嗎？！”

女子吃痛地皺起眉；“哥！你捏痛我了！”

綠衣男子這才松了手，但仍目光灼灼地盯着女孩：“我不管，苦肉計也好，美人計也罷，你給我去纏上鳳鸢！他從小和你一起長大，你們是有情份在的！反正他又不會死，替我輪回一次又有何妨！”

兒子的話太過胡攪蠻纏，無理的讓灰衣男子都臉色稍沉。但想到壽數将近的是自己兒子，便暗歎一聲，不再多言。畢竟比起不相幹的人，還是自己的血肉更重要。

青鸾一開始還不想插手，但架不住父兄輪番洗腦，最後隻得無奈答應厚着臉皮去問，兩人這才放過她。

吳桐沉默着聽完，不由想起了在陰曹地府中，死佛廟胖和尚講過的投胎學問。怪不得玲珥不用輪回轉世，還和地府官差相熟，原來是做多了“替死鬼”！

他有時候很記恨自己太過通透，所以一點就透，總是容易想得太多，想得太遠。

他以為神仙就是無憂無慮，睥睨衆生的存在。但隻要有生命存在，就有醜惡的欲念，不管是人還是仙。

吳桐生而為人，名利潛伏，四處掣肘，不得恣意。那鳳鸢身為天生生靈，出生便淩駕一切生命，不還是淪為道具，在利益欲念四處斡旋麼？

他知道，孔雀敢這麼要求青鸾去求鳳鸢，便是鳳鸢肯定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他肯定經曆了一次次，一遍遍，輪回重生.........

在吳桐還沉浸在思慮中時，一個白衣少年從他身上跳了下來，吓了他一跳。

好家夥，正主也在自己頭頂偷聽呢！

他不由凝神去看那少年，或許他現在的身份是神樹，他這次能很清楚的看見對方的模樣。少年烏發白衣劍眉星目，美得人神共憤，鼻尖一點紅痣鮮豔似火。和他曾在丹穴宮壁畫上見過的俊美公子很像，他獨自一人靠坐在樹枝上，冷漠地看着三人離開的背影。

若是之前三人知曉他們在議論時，鳳凰神君正躺在神樹上躲懶，隻怕要吓到丢去一萬年壽元。三界上下，誰不知鳳鸢跋扈乖張，陰晴不定又冷漠無情。早年求過他轉生之人都付出了相應的代價，若不是孔雀實在壽數太短，他們才不來找這煞神。

然而毫不知情的吳桐卻覺得少年版鳳鸢和玲珥很像，看着冷漠，其實是孤寂。他好似看見了自家落寞的小鳥，心頭隐隐作痛。

“連你也覺得我可憐是嗎？”少年突然開口，手掌撫摸神樹巨大的軀幹，“沒事，我已經習慣了。我已經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每次出生起，便有無數人讨好我，追捧我。一開始我以為他們是真心待我，甚是歡喜，所以脾氣也很驕縱，即使這樣，他們也不會離開我，隻是一味地順着我。”

“所以每次轉生後我的脾氣都很惡劣，眼高于頂，刻薄犀利。所以每當等我逐漸恢複記憶，我都恨不得殺了這群人洩憤，有求于我也就罷了，還帶壞我的品性！”

吳桐仿佛聽見了鳳鸢後槽牙被咬的咯吱作響，熟練地揮動枝條給人順毛。

傲嬌小鳥果然不再炸毛，氣鼓鼓地把頭靠在樹幹上：“沒有人真的在意我，沒有人真的愛我，我隻是他們為了永生而不得不接近的笑柄。”

是的，沒有人愛你，也沒有人愛我。

吳桐悲傷地承認這個事實。

“你放心，這次我會硬起心腸，不再答應青鸾。”鳳鸢像是在跟神樹對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最讨厭被利用了。”

吳桐點頭，他也讨厭被利用。

“而且他們不知道，被我複生之人，将不入輪回，再無往生。既然敢利用我，就要做好相應的代價！”

好，是鳳鸢原汁原味的歹毒。吳桐暫時放心了。

少年和他說了半天，有點口渴，便不再開口，閉上眼開始盤腿打坐。

别說，鳳鸢打坐，還真有神君仙氣飄飄的感覺了。吳桐輕笑，這人其實就是小孩子心性，表面上看着清冷沉穩，其實背後是個碎嘴祖安籍，可愛的緊。

也許是因為造物主壽命綿長，這個噩夢也格外的長。吳桐作為一棵樹不用睡覺，每天看着仙境飄過的雲彩，數着飛過的仙鶴度日。

一朵、兩朵.........

一隻、兩隻.........

他不敢把視線長久地放在鳳鸢身上，那種名為心疼的情緒不該是他所擁有的。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吳桐隻覺得自己花開花落，已經習慣了當一棵樹，逐漸數不清究竟過了多久。連臉龐稍顯稚嫩的少年，都抽條成了俊美無俦的美男，虛假的平靜終于被打破了。

吳桐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隻能看見越來越多的仙人神色匆忙，源源不斷地來造訪這座孤立的仙島。

鳳鸢也沒有時間在樹下打坐了，總是在宮殿中忙于待客。

這種時間久了，吳桐這個原本不想管發生了什麼事的樹，也終于好奇心爆棚，卷起一隻路過的仙鶴打聽起來。

仙鶴：“唳——”

吳桐：“（嘩啦嘩啦）什麼？你說魔族要入侵了？”

仙鶴：“唳——嘯——”

吳桐：“（嘩啦嘩啦）血海蔓延？那是什麼東西？仙魔大戰？誰出戰啊？”

一樹一鳥八卦半天，終于讓吳桐給搞明白了：魔族要像仙族開戰，放出血海在人間吞噬凡人，需要請鳳鸢出面用鳳火把它燒幹。

不是，憑什麼非要讓鳳鸢去燒啊，朱雀、金烏就不行？就是使喚他家小鳥自帶複活甲！

吳桐雖然不喜鳳鸢，但更不屑天帝的險惡用心。

無事夏迎春，有事鐘無豔。鳳鸢恢複記憶後擺出冷漠态度，圍繞着的蒼蠅便消散一空，這回仙魔開戰，這群人便又來巴結逢迎。

應付不完這群蒼蠅，鳳鸢當夜便又逃到神樹上躲清閑。

“這幾日那群老東西張口閉口大道理，說的我耳朵都起繭子了。”鳳鸢罵罵咧咧地抱怨。

說人家老東西，您嗎？吳桐暗自腹诽。

好似聽到了他的内心話，鳳鸢挑起眉毛：“我可不老，起碼還能被推選去參戰。那群老東西互相推诿，都說年紀大了不中用了。呵，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水平，和年紀有關不，我都老當益壯替子從軍了，不中用的這群東西倒是年紀大了！”

好的，不是你老了不中用了，是不中用的你老了。

聽到和004一脈相承的毒舌，吳桐笑的花枝亂顫，真·花枝亂顫，花瓣抖了鳳鸢一身。

低沉了幾天的鳳鸢，終于情緒有所好轉：“既然年紀大了，那就去死啊，還偏偏不敢參戰，真成了老不死的。”

吳桐将這幾句記在了罵人語錄上，打算以後和梁苑、張岩、百幻蝶吵架的時候用。

在他思考着如何舌戰群儒時，鳳鸢輕聲低語：“就算是我，也不想死啊。”

...

雖然鳳鸢不想死，但他還是披挂上陣了。臨走前，還喋喋不休地和吳桐抱怨了很多，直到數千天兵天将來催，一步三回頭地前往昆侖墟燒盡魔族先行軍——惡業血海。

其實這個噩夢一點都不可怕。吳桐從進入這個世界除了在原地站着不動看雲卷雲舒，就是聽鳳鸢自言自語。

現在，連這個仙島上唯一的活人也要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