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珥周身氣壓極低,說完就要推門而去,卻被人從後面揪住了衣擺。
“你去哪?”吳桐的聲音很輕,但還是清晰的傳入了他的耳朵。
玲珥憎恨自己被他輕易撥動心緒,冷聲道:“與你何幹?”
拽住衣擺的那隻手踟蹰了下,默默松開了,一副很委屈的模樣。
氣得玲珥七竅生煙,你還委屈上了?被拒絕的好像是我吧?我就兇了你一句你就不哄了?
然而他表情雖仍是兇神惡煞的,身體卻沒有再動了。
身後那人見他沒再走,試探着說:“我很冷,睡不着。”
玲珥不為所動:“讓你的小厮燒個湯婆子。”
“我一個人睡,不習慣。”
玲珥努力去想世界上最悲傷的事:“二十一天養成一個習慣。”
吳桐:.........
“可我想讓你陪着我,别走。”
他話音剛落,便被人回身摟住了:“你個小沒良心的,就知道欺負我!”
吳桐看不見他的表情,猶豫了會兒,還是擡手輕輕抱住了他的腰。
燭光裡,兩道身影終于還是重疊了。
當知道吳桐是個四肢馴服失敗的舞者以後,大家的表情都很不可置信。但事實就擺在這裡,其他人隻能期待在展示才藝之前,吳桐就能把皇上給嘎了。
萬壽節轉眼将至,京城内外熱鬧非凡。皇城九重門次第洞開,朱漆金釘映着晨曦,宛如一條赤龍自天街蜿蜒至太和殿。丹墀下八百禁軍金甲曜日,腰間儀刀柄柄朝北——今日萬壽聖節,連刀戈都得俯首稱臣。
宮門外早擠滿了湊熱鬧的百姓,馬蹄踏過時騰起嗆人的香霧。幾個梳雙鬟的小丫頭踮腳往宮門縫裡瞧,想看看各地百官都獻上了什麼賀壽禮長見識。一群侍衛擡着蟠桃銅像經過,枝頭那些鎏金果子閃着瑰麗的光。南洋進貢的珊瑚樹有兩人高,枝丫間綴滿夜明珠,白日裡用紅紗罩着,遠看像棵滴血的玉樹。波斯使者獻上的金絲毯會随步生花,踩過之處浮現纏枝蓮紋,消隐時帶起細碎鈴音,原是織進了萬千銀鈴子。
這些都是京城百姓經常能看見的奇珍異寶了,忽然人群竟發出驚豔的聲音。小丫頭把自己往前擠了擠,終于看見了由十二名素衣太監擡着纏枝蓮紋步辇踏入宮門,辇上垂落的鲛绡紗無風自動,隐約透出裡頭斜倚的人影。
鎏金獸首香爐吐出龍涎香的青煙時,步辇從宮殿前停下。
"梁國公府世子進獻舞女,祝陛下聖壽永昌。"
禮官唱喏聲未落,辇中探出隻戴金鑲玉護甲的芊芊玉手,将紗幔上輕輕挑開,她踏着編鐘清音而來,雪足點在猩紅地衣上,宛如朱砂濺了玉屑。金絲綴玉的腰鍊随步輕晃,每走一步都似踏在人心尖上顫三顫。
饒是見慣美人的皇帝也不由為她的美貌所折服,心情大悅:“梁世子,你做得不錯!”
梁芸出列叩謝聖恩,看了眼舞女打扮确無任何違和感的吳桐。即将擦肩而過之際,卻突然大喝一聲:“等等!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吳桐一愣,他手裡的當然是待會要行刺的腰帶軟劍了。
“護駕!”
被梁芸一喝,禁軍鐵甲如潮水湧來,刀光将人逼至蟠龍柱前。
突然間的變故讓同行的梁苑發蒙:“哥?!你這是在幹什麼?!”
“阿苑快退後!”梁苑面無表情,“此人是刺客!”
梁苑被自己哥哥的背後捅刀,思維十分呆滞:“我知道啊,這還是我們一起籌劃......”
“阿苑!”梁芸神色複雜地打斷,“放心,你不會有事的。”
話說到這份上,即使梁苑再難相信,也明白了。
“哥?為什麼?”梁苑好似在喃喃自語,“到底為什麼這麼做!”
可梁芸卻不在看他,對被層層圍困的吳桐舉起劍:“大膽逆賊,竟敢刺殺天子!禁軍聽令,殺無赦!”
被禁軍圍在中間的吳桐馬上受到了各方夾擊,不一會兒便一時失誤被梁芸用劍劃破了腹部,嫣紅的血染紅了鲛绡紗裁就的舞衣。
“吳桐!”梁苑掙脫了束縛,不顧一切的沖進包圍圈。
梁芸慌張一瞬,立即命令禁軍住手:“都停下,刺客挾持了人質,保證人質安全!”
皇帝這才從驟然劇變中回過神來,下令道:“對!給朕活捉此女!”
“呵,這樣的皇帝也值得你效忠嗎?”吳桐捂住腹部的傷口,冷汗粘濕了頭發,“梁芸,你果然一點都沒變。”
吳桐的話如同一道驚雷劈向心口,正扶着他的梁苑再次震驚:“吳桐,什麼意思?”
少年勾了勾唇角,卻笑不出來:“你應該知道,比起你,我先認識的是你哥。”
那是他初二暑假的第一天。因為學校放假了,沒法繼續賴在學校住校,為了避開母親,他隻能先搬到自己名下的一套别墅去。
因為事先沒吩咐,這裡并沒有下人打掃,吳桐放學後隻給自己鋪了床鋪。等他歇了會兒才發現:久無人住的房子裡竟沒有任何灰塵,不僅如此,還有很多生活化的痕迹!
小少年當機立斷撥打了110。等警察來了,才從地下室逮住了偷偷住在這裡的梁芸。
派出所裡,兩個差不多大的少年,在錄完口供後,正式結下了梁子。
由于家中并沒有丢失東西,還被打理的井井有條,吳桐便沒有追究梁芸的責任,梁芸隻是被口頭教育了一番。
被警車送回家,吳桐打開門,對無家可歸的梁芸發出邀請:“喂,進來吧。你幹嘛住我家?你自己沒家嗎?”
沒錯,吳桐當時并沒有現在的高情商,直戳對方痛處。
一身刺的混小子梁芸果然被激怒,同樣嘲諷道:“你有家?那你幹嘛自己一個人搬出來住?”
他從這間别墅住了兩個月,這裡水電費全免,但從來沒有人來過。吳桐是太陽下山才自己搬進來的,他沒來得及逃走,這才被這警覺的小子給逮到了。
吳桐從小被同齡人欺負,被家長嫌棄,被親媽憎恨,惡言惡語已經習以為常了,根本不把眼前這小孩的話當回事:“對啊,我也沒有家。”
反倒是梁芸噎住了,半晌才梗着脖子罵到:“怪不得,你看着就很瘆人。”
吳桐挑眉道:“我瘆人?哪有你這個小偷小摸的小屁孩瘆人!我不追究你責任,你還蹬鼻子上臉了?”
說到這,梁芸便蔫了:“我明天就搬出去。明天阿苑也該放假了。”
“阿苑?誰啊?”吳桐有點好奇,“你家裡人嗎?”
提到弟弟,梁芸臉色緩和:“對!我弟弟梁苑。他可聰明了,小學連跳兩級,現在在京辰附中…”
吳桐正拖着腦袋聽,見他停下疑惑:“怎麼不說了?我也是京辰附中的。”
梁芸臉色有點難看:“果然是大少爺,你不知道京辰附中一學期學費多少錢吧?”
吳桐想了想,開口道,“十萬?”
沒想到對方居然知道,梁芸僵了一瞬:“嗯,這個費用太貴了,姑媽根本不給出,但我不想......讓阿苑這麼聰明的孩子,因為交不起學費就這麼埋沒了......”
“哦!所以你便起早貪黑打黑工,還偷偷住在長期沒人的家裡蹭水電費!”吳桐恍然大悟,“你弟弟知道嗎?”
梁芸再次被這小屁孩的聰慧整的無語:“你明明是個少爺,怎麼會知道這些事的?看電視劇嗎?”
吳桐翻了個白眼:“我是少爺,不是智障!你在我家蹭住不就是因為窮嗎?”
梁芸攥緊了拳頭,豎起了渾身的刺兒:“對,就是因為該死的窮!怎麼,你也看不起我?”
“那你繼續住吧。”吳桐拍了拍睡褲上的灰塵往樓上走,他報警的時候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你不是窮嗎?反正我有錢,這房子就算沒人住,水電費也會交,看你沒偷我家東西的份上,就不收你房租了。”
???
梁芸不可置信地擡頭看他:“什麼?你是說我還能繼續住在這裡?!”
“嗯嗯。”吳桐點頭,“但你之前撬開的花園小門要修,不安全,我明天給你套鑰匙。”
吳桐太孤獨了,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沒有任何人說話。雖然表面上裝作不在意,但他畢竟年紀小,還是渴望友情的。
所以,他不在乎有個小偷住在他家,反而對這小偷很好奇。
于是,那個夏天,吳桐終于有了第一個可以算作“朋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