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兀自行了禮,自報了家門,又提起了北地這段。
尹筱心不在焉聽着,他今夜喝了不少酒,又忽然被人擾了雅興,無名火起,隻覺得那女子吵鬧。
明瑾倒是認真聽着,樂呵呵看尹筱笑話,這可是找上門的桃花債啊,她看樂子看得高興,唯一覺得不妥的是自己的位置太過于突兀,不能明目張膽地随衆人一道看熱鬧。
正尋思如何躲得遠些再圍觀這熱鬧。
尹筱瞧着她即将伸向果盤瓜子的手,嘴角輕抽,沒心沒肺。
他以手扶額,往明瑾那邊靠了靠,啞聲道,“方才酒喝得猛了些,不覺酒烈,這會兒酒氣上頭,我有些頭痛,這位姑娘既是你我舊識,不若阿瑾代我飲這一杯。”
明瑾被他吓得手一抖,手裡的瓜子掉了一把。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人裝起來撒謊都是一套一套的,什麼不勝酒力,頭痛難忍,全是假。
死裝子。不過是想借她之力,讓這位甯姑娘知難而退罷了。
這姑娘的心思太過外露,她都能看出來,他一個當事人,豈會不知。
明瑾看了臉色半青半白的甯玉顔,也不能直接拂了尹筱的意,她若拒絕了隻怕這姑娘在衆目睽睽之下更尴尬了。
寄人籬下,是這樣的。寄皇子籬下,更沒辦法拒絕了。
她心虛又同情地看着甯玉顔青白色的臉,尴尬笑了下,接過那杯酒, “既如此,隻能我們兩把酒盡歡了。”她有意替甯玉顔解圍,她也算是自己新生後遇到的新人了。可能無法做朋友,也沒必要成為敵人。
說罷将酒一飲而盡。她努力減少他們之間的微妙的尴尬。
甯玉顔其實是個挺不錯的姑娘,在北地他們處過的那段時日,她是個好心地的女子,也盡心盡力照料那個鎮子的村民和傷兵,而今看來,她家世應當也極好,不知是哪家的貴女,當時與他們同吃同住,竟未見半點嬌氣。
和尹筱,也算是相配。是他沒眼光啦。明瑾瞥了一眼裝醉的尹筱,心中暗歎。
這燙手美酒美人,明瑾是無法招架。從前觊觎衛琂的花蝶也多,無論為權為利為錢,還是為衛琂這個人,一直絡繹不絕。
她從前隻知道生氣,從未着手處理過這些事,都是衛琂自己一手處理和推拒的。而今想來,他處理了那麼多塞過來的貴女,卻沒有拒絕側妃,正好說明了他那個時候是動了心的,但她早年太蠢,以為他處在那個位置是情非得已,權勢所逼,被皇後塞了人便隻能受着。現在想來,若是他不願意,會有怎樣的權勢所逼,逼到他堂堂儲君的頭上。
所謂權勢所逼,不過是他下面的人,從他所願罷了。
她恍然大悟。雖遲未遲。
一生太長,守着一個人過一輩子實在過于荒涼,好在他們,都已重新來過。此生此時,都不再有瓜葛。
她想得深了些,杯中酒也沒停,灌了自己幾杯。
幾杯酒下肚,尹筱抽走了她手中的酒盞。
她本就不勝酒力,而今想了事,腦子更是渾噩,心煩意亂。當即想與尹筱辭行,準備回心築歇着。
“殿下,我可不可以先回心築,有些頭暈。”她酒喝了幾杯,有些上頭,覺得有些熱。
尹筱挨着她坐,她語間,噴薄的氣息在他脖子間熱熱的。
他有些摸不清她的心思,不知道是她嫌這場面過于吵鬧,還是不喜眼前這位突然跑出來認舊的甯玉顔。原本還打算帶她到姨母面前露個臉,見她臉上确實飄起兩片駝紅,便允了。以後罷,多的是機會。
“等我一會。”他捏了一下她的小手。他準備先去和姨母打聲招呼,便随她一起回殿。
宴中喧鬧,旁邊還有好幾個等着要敬酒的人,她沒聽清他說什麼,隻以為他允了,便嗯了一聲。
尹筱在人潮簇擁中走開,不知走向何處。
她在原地找了找,沒看見随她一起來的丁香,便獨自走了。反正她認得回心築的路。來的時候她暗暗認了路,想着不妥便跑的,保命要緊。多得衛宮那段生活經驗,教會她如此慎微。
夜色已暗,今夜是十六,月兒高懸于空,額外地亮,沿途的燈籠倒像是陪襯。
興許是因為今夜宮中的喧鬧都聚焦在那昭仁殿中,明瑾遠離了盛宴重心,一路順暢無比,無人攔她。她心中的緊張放開了些。
有星星點點的螢火蟲跟着她,她本就沒喝多少,心頭的郁悶被晚風輕輕一拂,便散了。她闊步走在林蔭小道間,心中輕盈。
回心築途徑一個湖,有輕輕的浪潮聲。
有東西嘩啦啦入水的聲音,四周靜悄悄,這聲音在暗夜中格外明顯,明瑾有些害怕,大着膽子往湖中尋找聲音的來源。
小道旁的湖面隐在垂髫柳枝下,幽深靜谧,隻有月光照拂之處,波光粼粼,宛如黑蛟的鱗甲。
明瑾手上起了雞皮疙瘩,周身俱是寒意。早知便等着丁香一道了。她的酒意生生被吓醒了。
定睛一看,那湖上有人款款往湖心走。湖邊有一張無人的木輪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