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瑾正以為他要和自己說什麼時,他吐出一句,“某祖母在某出征前一年已仙逝。”便繼續往前走。
明瑾喉中一噎,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也不能怪她,婉知隻在他們成親不久的書信中提過一句,府中老夫人待自己極好。後來她們囿于宮規深嚴,來往逐漸減少,她哪裡知道,裴家老夫人已仙逝。
“那婉知呢?她與孩子當如何?”
“教她忘了我吧。”他滿眼倦意,步履未停。
明瑾火氣蹭蹭地往上蹿,什麼叫忘了你,忘了你不也有個拖油瓶吊着。
她忍不了一點,一拳揍在那人臉上,見他毫無反應,又補了兩拳,她手痛,心中仍是不解氣。她一個女子,即使曾經學過些三腳貓功夫,對于他這種上過沙場的糙漢而言,也不過是繡拳花腿。
他定是不痛的,她的手倒是痛得緊。
“她懷胎十月,一心等着你從沙場上回來一家團聚,傳回來的确是你葬身沙場的消息,她哭到難産,生娃娃都沒有力氣,差點連人帶腹中嬰孩都随你歸西。”
“但你沒有歸西,你明明還活着,明明沒站死在沙場上,卻躲在這小小的湖中一心求死,也沒有勇氣回去見她。”
“你堂堂一個大衛副将,究竟是耽于美色淪為階下囚,還是廢了一條腿便自慚形穢,無臉見父母妻兒?!你躲在這裡,卻讓你的妻子獨自承受痛苦。”
“你懦弱自私,為官上愧于朝廷,為将下愧于部下,為子愧于父母,為夫愧于妻子,你俯仰愧于天地,行止有愧于人心!!!”明瑾火上心頭,罵罵咧咧,仍不覺解氣。
她邊罵邊拉他往岸邊走,紋絲未動。她惱得不行,看到岸邊遠處有燈火逐漸往這邊飄來,知道有人正往這邊走來,無論是誰,隻要穩住他,屆時便能将他拖上岸。
被她劈頭蓋臉一通罵,他不生氣,她說的都是實話,他确實有愧。也不再掙紮。
“你是誰?”他雙眸一閃而過一絲銳利,“為何知道我的事?還有婉知。”
“我認識婉知。我不會害你。”
“隻是心疼一個女子在這個世道的處境。況孩子還小,她不會改嫁他人。”她坦誠,定定看着眼前人,企圖從此人臉上尋得一絲動容來。
她說的全是實話,這樣的世家,又怎麼會輕易容辛婉知改嫁呢。婉知才二十一,一輩子守着孤墳和孩子長大,還是太長太孤清了些。
明瑾也于心有愧,如果不是因為她,辛婉知也未必會陷于這樣的境地。
他狐疑掃了明瑾好幾眼,沒有再問。
二人站在湖中僵持着,明瑾不知道他在斟酌什麼,卻覺得他猶豫了。他心中,應該也是有幾分看重婉知的,明瑾的内疚減少了些。
湖中的水愈來愈涼,浸得明瑾周身不舒服,她的腿快要凍麻了。
“我會幫你離開這裡。”她重複,并不想再等。
“你的腿,我也會盡力幫你。”她看向他浸在水中的瘸腿,“但若是再呆在這裡,我不能保證,你的腿會康複如初。”
岸邊開始燈火通明,一群侍衛往他們走來。
宮中的長夜過于甯靜,她先前奮力喊的救命是有用的。
明瑾朝他們招手,邊壓低聲音,“你且活着,我不食言。”
語罷那些侍衛便到了身側,“救他。”明瑾道。
幾人便制住了他,他奮力反抗了一會,最終被侍衛打暈,拖往岸邊。
明瑾緊跟着快速上了岸,一上岸,被風一吹,明瑾覺得還不如在那湖中,冷得發抖。有些氣裴陸不成鋼,堂堂一個大丈夫,在那個湖中和她拉扯半天,凍得她如斯。她恨恨地給了裴陸兩腳。
那侍衛是公主殿中的,公主在宴上發現人丢了,一路尋人至此,因岸邊的輪車,認得裴陸。見她二人獨處一處,逮着明瑾問個不停。
“你是何人?為何在此?”為首那人厲聲,隻差将手上的佩刀架在她的脖頸處,見她渾身濕透,又是個女子,才沒有太粗魯。
一上岸,被風一吹,明瑾覺得還不如在那湖中,冷得發抖,無暇與那侍衛拉扯,“我今夜是随殿下來昭仁宮赴宴的,殿下有事讓我先回般般殿,路過此地,碰巧遇着了此公子遇溺。”
“快傳太醫吧,他這腿,在這湖中太久了,若晚了,怕是要廢了。”
那侍衛聽她提及般般殿,也知道她是何人,今夜娘娘宴中,出盡了風頭的,大抵是這位。也不敢再有刁難的意思。
再有燈火近前,丁香遠遠便看到了濕透的明瑾,小跑着上前,喚了一聲,“明姑娘。”
明瑾扭頭便看見了她身後的尹筱,他臭着一張臉,大步朝她走來,生什麼氣呢這是?一分神身上便被罩了一件玄色披風。
尹筱眉峰一掃,周遭的人便低下頭去,哪裡敢多看一眼,甚至恨自己多看了方才她剛出水時的那幾眼。
隔着袍子都能感受到她在發抖,他将她打橫抱起,“知道冷了?叫你愛多管閑事。”他身上暖暖的,明瑾不作聲,乖乖受着他隐隐的薄怒。
走前,尹筱也狠狠踢了躺在地上的裴陸兩腳。麻煩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