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婁炣人格成型太早,正直又執拗,實在難掰歪,且道德底線不低,不太能助他們成事,便終止了培養她的計劃。
本來婁家是想把她送回孤兒院,結果在有所行動之前淩家派人來求助,想找幾個“廢品”去嘗試當大小姐的閨蜜伴讀,遂将婁炣“廢品再利用”。
别看成年婁炣對婁家有那麼點感情,甚至把養育之恩看得很重,不願意懷疑他們,在幼年,婁炣不僅對婁家沒感情,還基于自身正直的秉性,對婁家頗為厭惡。
畢竟年幼的她一來未承婁家多少恩情,二來從小惡劣的生存環境讓她很難敞開心扉,更無法輕易相信别人,對誰的好意都抱有一定懷疑。
她就跟刺猬一樣在沼澤裡掙紮,死都不願抛棄良心,十分抗拒接近淩姝晩欺騙她。
怎奈事态發展不盡人意,接近淩姝晩的女孩相繼出局,隻剩下婁炣沒有嘗試。
她不願,婁家也有法子逼迫,專攻她的弱點。你正直,你有道德,那麼你一定不願看到孤兒院内無辜的人為你的錯誤選擇買單。
盡管她在孤兒院稱不上過得很好,但起碼不會餓肚子,不會有惡心的變态拿讓人作嘔的目光瞄着她,所以她心中是存在感激的,她的正直與道德且驅使她聽從吩咐接近淩姝晩,大不了她不騙人,她付出真心,至于結果,她希望自己能出局。
那天是個雨天,一如婁炣不大美妙的心情。
她被領到淩姝晩的面前,傭人對淩姝晩說,她是她今日的玩伴,淩姝晩在畫畫,沒有反應。
傭人顯然習慣了這幅光景,完成了領路任務就把她撇在那間屋子離開了。
婁炣環顧四周,發現有監控,知道肯定有人在看着她,她不能太過敷衍,便來到淩姝晩身邊,沒有出聲打擾,僅是安靜地看她畫畫。
沉浸于自己世界的淩姝晩不在意身旁多了一個人。
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陪着她,從早到晚,期間沒有吃過飯喝過水,仿佛她也步入了畫中世界。
直到這幅畫完成,淩姝晩放下畫筆,轉頭看向她,婁炣方說了第一句話:“你畫的是真實的人間。”
淩姝晩怔愣,空洞的雙眸難得蕩起情緒的漣漪。
她畫的的确是真實人間,她所見的真實人間。
這幅畫乍一看描繪的是衆生百态,充滿瑣碎、平凡、世俗,情感表達似乎喜怒哀樂都有,通過畫中人展現而出,但實際上隻有一種情感,即是“活”,鬥志昂揚地活,就算是畫中最悲傷的人,她的身上也有陽光,她未來的轉機在細節之處體現,任誰看來都是一幅充滿生機與希望的畫作。
然而這幅畫的某些色彩細節透露出詭異,尤其是光影與上下兩部分色彩基調的極大反差,善于觀察的婁炣敢肯定畫中的“地面”部分有貓膩。
“你看到了什麼?”淩姝晩問,她大概長時間未說話,話音又輕又啞,平鋪直叙的語氣中暗藏着幾許期待。
她的眼睛很大,空洞無神時會顯得可怕,被光彩點綴之後便如寶石般剔透美麗。
婁炣看呆了一瞬,回過神後不大好意思,用拳頭遮掩嘴唇,指向占據畫面三分之一的地面和陰影部分,她說:“把這幅畫颠倒,應該會看到截然相反的光景。”
“嗯,試試看。”淩姝晩沒有動作,僅是看着婁炣。
婁炣嘴角微抽,順從而小心地把畫颠倒放置。
霎時,美好的外殼破裂,顯露出人間的破敗殘酷。戰争摧毀了城市,那些美好隻不過是一張恰好與鏡頭離得很近的照片,照片的邊緣已經有燃燒的痕迹。假如時間沒有在畫上定格,這份希望與美好會随着時間緩緩被火焰吞噬,到最後隻剩下充滿絕望的廢墟與遠處不停歇的戰火。
人類的惡催發戰争,戰争摧毀希望,使生機斷絕,使美好破碎,這就是淩姝晩眼中的世界,地獄與天堂雜糅的人間。
婁炣被震撼到了,半晌才平複心緒,吐出一口綿長的氣。
“淩姝晩,這張照片能保存下來嗎?”
“你覺得呢?”淩姝晩好奇地反問。
婁炣笑了,自打出生起第一次發自内心的笑。
“為什麼不能,隻要有人在它燒毀之前滅了火,它就依然美好而充滿希望。這樣的人總會存在,他們會堅定地擁護正義,哪怕流血、犧牲,也會與世間之惡抗争到底,就如陽光總會驅散黑暗。”
她與淩姝晩對視,透過剔透的眸子,看到寶石的核心住着迷茫悲觀卻不自覺掙紮的靈魂,鬼使神差地補上一句——
“如果你沒見過,我可以做這樣的人,我想成為這樣的人,留住你所期望的美好。”
刹那間,陽光照進她充滿陰霾的心,驅散些許黑暗,留下一束火苗,一份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