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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
滿眼都是火。
火舌從門縫裡擠出來,噴吐出漫天飛塵,紅瓦白牆在滋滋炙烤中皺縮,黯淡。
一切都是無聲的。至少在謝翎推開門的那一刹那,一切聲音都消失了。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還在噩夢裡。
【孩童的尖叫】
走廊裡驟然炸響起尖叫。孩童的,一聲高過一聲,夾帶着崩潰的哭喊;修女的,從沒聽過她們如此歇斯底裡,高喊着不要怕;神父的,撐住門窗時的痛罵.......
大廈将傾,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吱呀呀。
噩夢成真。
【冰冷的液體】
謝翎一把抓起披風,跑向教堂。似乎在冥冥之中有個聲音說,快點,再快點,這次不能再——
不能再什麼?
他不知道,隻是麻木地跑着,穿過錯綜複雜的回廊、倒塌的側門;一根橫梁突然砸下來,他勉強躲開,摔倒在地上,又立刻撐着跪坐起來,掌心、膝蓋上的鮮血汩汩流出。遠遠傳來炮火、槍響。這一場不知從何而起的火,撕開了所有和平假象。
“快走!離開這裡!”
胳膊上傳來一股巨力,謝翎擡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他輕聲道:“神父?”
約翰神父冷哼一聲,用力拉着少年繞開橫梁,踉跄向前,一邊低聲咒罵。
謝翎被迫帶着遠離教堂。他喘着氣問,“發生什麼了,神父?”
“有人刺殺太子!現在軍隊已經趕來了,馬上就沒事了......”
“誰放的火?”
約翰神父轉頭看他一眼,冷冷道,“不知道。等等,你幹什——”
謝翎猛地把約翰撲倒,一顆子彈擦着他的頭頂沒入火海。一陣震蕩,石膏雕像倒地崩碎成齑粉,原本若隐若現的孩童哭聲驟然清晰起來。
謝翎起身扶住額頭,深深呼吸着,大腦勉力運轉。
這裡離太子休息的地方很近,離教堂很遠。近,意味着危險;遠,又意味着什麼.......
有人在他耳邊輕聲呢喃,【哥哥不要我了】
他閉上眼睛。
【你懂這是什麼感覺,對吧】
謝翎想,他當然懂。對于他們這種人,相當于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根牽着自己的線也斷了。
【我不想知道】
謝翎猛地起身,問:“埃蘭呢?”
“你腦子抽了還去管他!他就是個瘋子!他放火他想殺了所有人!林你他媽給我回來!!你死了我們怎麼跟聖壇交代——”
謝翎往槍聲來源處跑去,大喊着回了一句,“神父!石膏像!救她!”
女孩的哭聲越來越微弱。約翰神父再次開始大聲咒罵,幹脆不再管謝翎,艱難地往石膏像的方向爬去。
槍聲。可沒辦法,這是離教堂最近的一條路。
恤孤院不允許有明火,除了教堂。那兒有一盞仿制長明燈,用來供奉神明。就這麼一盞燈能燒成這樣,埃蘭這家夥是偷了多少經書來燒啊?
謝翎苦中作樂地想着,遠遠看見一群人包圍成一個圈,拿着槍,正在向某扇半開的門靠近,腳步很輕,幾乎消失在噼裡啪啦的炙烤聲中。
不用猜,門後一定是夏裡斯,或許還有幾個護衛——但肯定打不過外面的殺手,不然不會躲在裡面。
謝翎定在原地,閉了閉眼。随後他慢慢挪到前方的石膏像旁,用盡全身力氣把它推倒。那一刹那,槍口調轉,無數槍聲炸響,石膏粉末在空中紛紛揚揚,模糊了視線。等兩個殺手跑到石膏處時,已是空空如也,一個果斷追了出去。另一個聽到身後淩亂的槍聲,還沒來得及回頭,冰涼的金屬已經抵在後脖子上。
回廊外,少年渾然不怕火一樣,不顧被燎起水泡的皮膚、嗆人的濃煙,直直往完全陷入火海的教堂跑去。時不時側身,躲避飛來的子彈、掉落的磚石,簡直過分靈敏。就在他終于繞進教堂時,一根橫梁崩塌,狠狠砸在他身前。他一個踉跄,隻模模糊糊看見一個黑影掠來。随後,窒息感如千萬根銀針刺向每一寸神經。
他出奇地冷靜,好像再沒有什麼能掀起波瀾。不知怎麼,殺手竟覺得這個少年的眼神太過死寂。沒有恐懼,沒有痛哭流涕,隻有......輕蔑。
他下意識松了一瞬;那一瞬,少年揚起唇角。他惱羞成怒,立刻加重了手裡的力氣。
謝翎依舊笑着,沒有閉眼。仿佛他就該死在這場漫天大火裡,這是他的使命;他一直等着這一刻,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他沒有閉眼。因此,哪怕瞳孔漸漸渙散,也能清晰地倒映出那個從天而降的人影。
他三兩步越過斷壁殘垣,火舌在他身後窮追猛趕,子彈倏然出膛。謝翎猛地閉眼。
脖子上的桎梏松了,壓在身上的殺手不得不起身躲避;卻似乎被卸了槍,幾聲悶響後再無動靜。
“睜眼。”
白日裡溫柔的嗓音此刻竟如此沙啞,冷意猶未散去。謝翎聽話地睜開眼,問,“夏裡斯呢?”
眼前這人似乎笑了,嘴角的小痣顫動着。他反問,“你在擔心彌亞帝國太子的安危?”
謝翎慢慢地深呼吸,在對方冷冷的視線裡勉力站起來,平靜道,“你擋着我的路了。”
那人置若罔聞,依舊站在謝翎身前。淺咖色的半長發随意地束着,掉落不少,濺上了不知是誰的血,又沾在蒼白的皮膚上,十分刺眼。
謝翎咳了兩聲,仰頭問,“你要再次阻止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