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藝術家,說好的錄像呢?”
林光逐慢條斯理用叉子撥開水果沙拉,漂亮的眉眼擡也未擡,簡略說:“他沒出現。”
張謹言一臉“我就料到”,抱臂笑說:“是他沒出現,還是他根本就不存在。”
“……我吃完了,用餐愉快。”林光逐起身扯出餐巾紙擦拭唇角,走出了餐廳。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整整三天,每天早上張謹言都樂此不彼問他同樣的問題,而林光逐也次次吃癟。底艙實在是太冷,第四天林光逐扛不住了,白天将錄像設備還給研究隊,夜晚最後一次歇在了底艙。
除了一個簡易的床鋪,底艙内還有研究員們自發為他搭建的一個小工作台。此時台子上放着一些雜亂的設計稿,以及一隻錄音筆。
設計稿有數十張,都是他參考了一些古代燈具的模樣設計出來,每一張稿件的右上角都标明一行圓珠筆正楷字體:
【長明燈第X稿林光逐】
“今天是2035年8月10日,七夕節。媽,節日快樂。”他打開錄音筆。
兩年前,就在他開始夢見斷尾人魚的那段時間,林母生了一場重病,危在旦夕。雖然後來救了回來,身體卻大不如前,眼睛也逐漸不好使,看不清楚電子屏上的文字,林光逐隻能發語音。在海上信号不好,林母擔心他照顧不好自己,他索性記錄感悟,以後見面再播放,證明自己每一天都有在好好吃飯,讓媽媽安心。
“長明燈的設計稿已經畫了十幾版,我卻都不大滿意,總覺得有什麼地方差了點。可能真正抓住那條人魚後,我才會有靈感吧。”傳說中人魚尾熬成油制作成燈,能夠長明不滅。
林光逐神色柔和下來,繼續:“這次的作品我不打算拍賣。如果計劃順利,我回去後把長明燈送給你,希望你能長命百歲。”
“但是好像不是很順利,我覺得有些挫敗。那條人魚已經好幾天沒有出現了……”
說到這裡林光逐突然噤聲,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底艙的圓窗,像驚呆了,幾秒鐘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出現了!”
底艙圓窗連成一排,每一扇窗戶都十分小巧。昏暗的燈光照射下,連續四五扇玻璃窗外都有黝藍色魚尾緩慢遊過,仿佛成色绮麗的絲綢随海水鼓動,将玻璃都切割出五光十色,看起來就像巴洛克時代的彩色玻璃。林光逐不敢站起,從口袋裡慢慢掏出手機。
剛準備按下錄像按鈕,那條漂亮的魚尾巴就“嗖”一下子迅速消失在海水中。
“等等!”林光逐面色微變,猛地站起跑到玻璃窗邊往外看,松了一口氣。
人魚沒有遊遠。
他在一團探照燈的射光之下,周身籠罩着一層朦胧的藍色光暈。
雖然看不清,但林光逐總覺得那邊有一道格外鮮明的視線,正好奇盯着這邊。想了想,林光逐拿起手機對着窗子晃了晃,緊接着向後扔開。
果不其然。
人魚遲疑片刻,在大海中環出了一個姿态優美的圈,健壯的魚尾巴輕輕一擺動,就再一次被海水推送到玻璃窗前。模糊的影子沖破黑暗逐漸清晰,林光逐激動盯着窗外這張臉,隻感覺呼吸都被沖擊到停滞了——
這是一條雄性人魚,要是以人類來類比的話,是二十歲出頭的矜貴青年。五官骨像略有些異域,皮相卻實在輕透美麗,耳朵外圈長着藍金色透明狀的魚鳍,随眼眸流轉而微微擺動。對視久了,林光逐隻感覺窗外有一道神秘的強吸引力,迷惑他投身大海。
恍惚間他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去過的九寨溝,那裡有一片廣闊的藍色湖泊,美到目眩。正如人魚青年的眼睛,深邃又清澈。
“你好?”林光逐按捺激動,打破了沉默:“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人魚搖了搖頭,擡手拿食指敲了敲玻璃窗,指了指他身後。
順着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是林光逐自己做的魚湯,裝在保溫桶裡——他吃不習慣郵輪廚子的手藝,偶爾得空時會借廚房為自己開小竈。
林光逐拿起保溫桶試探性往門的方向走出幾步,人魚也跟随他遊動。雖然沒有任何交流,但他突然間懂了什麼,興奮向外跑出,從底艙到甲闆要跑足足四層高!
他爬樓爬得氣喘籲籲,白皙的額間滲出薄汗,身體卻絲毫感覺不到疲倦,兩年了!他等待這一瞬間已經整整兩年了。
此時此刻隻有興奮與激動。
甲闆上有執勤的船員,林光逐特意繞到無人之處,探出上半身向下看。
人魚在海水中冒出半肩高。
“如果被人看見,他們一定會認為我瘋了。”林光逐一邊想着,一邊搬起救生艇扔進海水中,單腳踏上欄杆的外圍。郵輪船高足有十幾米,看一眼都覺得腎上腺素飙升,他卻隻覺得刺激,艱難順着樓梯繩往下踩,這個過程花去了半小時,他才安全落穩到救生艇之上。
海浪呼嘯聲像惡犬狂吠,人魚一直謹慎在遠處遊動,并不靠近他。
“這裡除我之外沒有别人。”林光逐說着将内兜口袋翻出,示意沒有帶任何東西。
人魚才向他遊來。
林光逐新奇不已,喃喃自語:“不可思議,你居然知道錄像機和手機會拍到你。”
這代表人魚是有智慧的。
等人魚遊到跟前,林光逐也害怕遭受攻擊,試探性伸出一隻手詢問: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