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的交流就像鬼打牆:
張謹言擔心他,詢問。
他說了實話,張謹言不信,讓他吃藥。
他避而不談,張謹言更擔心他,非要追問到底才罷休。
他說了實話,張謹言不信,又讓他吃藥。
好在這時候有船員從遠處冒雨而來,氣喘籲籲撐着膝蓋說:“林老師,船長室那邊有事喊您過去一趟。”
船長室的模拟沙盤邊聚集了三五個愁眉苦臉的人。開船的老船長是個俄羅斯人,年過花甲,有近三十年的豐富航海經驗,遇見過各式各樣的海上危機,都曾一一化解。見林光逐推門進來,老船長遞過來一張地圖,英語口音濃重:
“早上好,林。有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要告訴你,暴風雨引發磁場混亂,昨天夜裡系統的定向巡航出問題了,我們的遊輪偏離了既定航線一百多海裡,駛入了魔鬼灣。”
“魔鬼灣?”林光逐眉頭微皺。
老船長将他帶到沙盤前,沙盤上擺放有二十多個模拟海島。老船長點了點某個海島的邊緣,面色嚴肅:“我們現在在這個地方,還好發現得早,停了下來。魔鬼灣是當地人都恐懼的死亡海域,這兒有上百座大小不一的無人島,各個海島邊有數不清的暗礁。暴風雨太大了,我們的探測儀器監測不出暗礁,絕對不可以再繼續前進。”
“要是不慎觸礁,後果非常嚴重。林,你看過《泰坦尼克号》麼?那将會是我們的下場。”
林光逐聽出事态的嚴重性,颔首說:“那就等暴風雨停了,再啟航。”
“哈哈,我們同樣這樣認為!”投資人是個腦袋清醒的,整個船長室的人都如釋重負。老船長說:“安全始終最重要。我的船來時多少人,回去也必須就是多少人,一個都不能少。”
“是的。”這也是林光逐選擇老船長的原因,他沒有任何異議,問:“根據您的經驗,暴風雨什麼時候才會停?”
一句話問出,伴随着轟隆隆的電閃雷鳴,周圍頓時響起數道善意的笑聲。
老船長苦笑搖頭,黑棕色的眼睛閃爍着淺光。像一位經曆過大風大浪的老者,正看着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孩子:
“海上的天氣永遠都說不準。我們能做的,隻有敬畏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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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旬告别依依不舍的虎鲸,告别淚眼汪汪的座頭鲸,告别所有熟悉的海洋生物,答應以後有時間會回來看望它們。他為自己預留了三天時間,這才第二天夜裡,他就發現了不對勁。
眉頭緊皺冒出海面,盯着魔鬼灣方向。烏雲籠罩着大片天空,雲朵被閃電切割成類似地震雲般的碎裂雲瓣,擡眼隻能看見滿目紫紅色。
幾分鐘後,他猛地紮進深海,藍黝色的巨大魚尾迅速擺動,瘋了般往那個方向趕。
“别去那邊,危險!”決明一直在魔鬼灣附近遣散大魚,讓大家遠離。見好友沖破魚群逆流而上,他慌忙過去阻攔:
“那艘郵輪在暴風雨中心一動不動,稍有不慎就會被雷劈。郵輪要是沉了散了,不知道又會有多少海洋垃圾,你可小心不要被砸到!”
“林光逐在船上。”方旬焦急說。
決明愣了幾秒鐘才想起林光逐是誰,眼珠一轉改口說:“船又不是一定會沉,他好端端在船上能出什麼事兒。你等暴風雨停了再過去呗。”
“不行,人類的身體太脆弱,我不放心他。”方旬繞過決明,義無反顧頂着風暴遊向魔鬼灣。
另一邊。
轟隆隆的雷聲不斷,閃電赫然劈開夜幕,大浪滾滾而來,将郵輪撞擊得劇烈搖擺。人們聚集在靠近甲闆的頂艙大廳中,桌椅被釘在地面上一動不動,桌上原先擺放的酒杯花瓶卻滴溜溜滾落在地毯上,随着郵輪的左右搖擺而來回滾動,碰撞聲不斷。不少人吓得瑟瑟發抖縮在桌子下,還有人暈船控制不住地作嘔。
除此之外是死一般的寂靜。
不知道是誰先啼哭出聲,捂着嘴巴強忍嗚咽。慢慢的有越來越多的人驚慌失措抱頭痛哭,大廳愁雲慘淡,船警向周圍分發救生衣和紙筆,人們臉色慘白哭着寫遺書。
砰——
突然間一聲巨響!
風暴吹開了最外圍的頂艙鐵門,有斷裂的木闆被大風呼嘯着卷了進來,似木棍撞鐘般撞碎玻璃廳門。玻璃瞬間嘩啦啦碎一地,與此同時是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仿佛世界末日。
郵輪上年紀最小的研究員連爬帶滾跑到林光逐身邊,“林老師,我會不會死?”
研究員哭着搖頭:“我爸媽就我一個孩子,我媽還說等我回去要給我接風洗塵。林老師,我不想死,我不能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