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旬重生了。
他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不!眼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境,是無比慘痛的未來。
他身為人魚身體素質要好過人類太多,醒來時人類青年還在昏睡,他擔心耽誤久了會出事,心焦抱起人類青年,一路急匆匆将其送回郵輪為其求醫。
誰知道郵輪上等待着他的,是天羅地網。
船上陌生的一張張面孔洋溢着激動,用厚重的鐵質的網将他罩住,又拿鎖鍊拴住他的脖頸與手臂。四面八方的興奮交談聲像刀劍一般,無情刺穿了他的心髒——人們居然口口聲聲說,這些都是林光逐安排的。
多可笑?
這些可惡的人類,不僅傷害他想要殺死他,竟然還在他面前抹黑他喜歡的人。他一直都在拼死抵抗,攻擊任何妄圖靠近他的人類,負隅頑抗了整整三天三夜,身上千瘡百孔,血迹淹沒甲闆,新血層層覆蓋舊血。
“滾開!”他又一次咆哮着吓退人群。
人們拿他毫無辦法,隻能去請林光逐。
他還以為所有人都在騙他,直到心心念念的那個身影出現在甲闆之上。
青年面色平靜站得離他幾米遠,一如初見時精緻美麗,聲音冷靜中帶着一絲疑惑:“怎麼這麼多人都制服不了他?”
“……”
仿佛一道閃電劈在胸腔,劇痛将心髒撕裂,肺中空氣仿佛被抽幹一般,呼吸都困難。
這一瞬間他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氣,一顆滾燙熱切的心如墜寒潭。落淚成珠,滴滴熱淚灑進濃郁的血泊之中,他甚至連質問的心氣都沒有了,隻能嗅着鼻腔中猩血的鐵鏽味道閉上眼哽咽,撕心裂肺時聽見那邊又落下一聲:
“船長室有一把槍。你們誰幫我去取槍來,我親自動手吧。”
他趴在甲闆上心如死灰,有一名船員看他松懈,攜着匕首猛撲上來,對着他的脖頸狠狠紮下。他明明看見了,卻一動不動。
最後的最後,郵輪靠岸,人魚斷尾時的血迹染紅了大片海域。那一天風和日麗,太陽照常升起,而他鐘情錯付,愚蠢到為愛甘心被擱淺,被心愛的人制成了一盞長明燈。
他從沒有想過,那三十七張廢棄的設計稿,竟然都是林光逐為他設計的墳墓。
臨死時恍恍惚惚,他又想起來第一次在大海中看見林光逐的那一天——
那一天同樣是風和日麗。
郵輪上應該有酒會,人類青年接過了别人遞來的一杯紅酒,垂下眼睫抿了一口,溫和笑着說了什麼,似乎在誇贊酒香。等人走遠了以後,頭也不回将紅酒倒入大海。
再蘇醒時,如獲新生。
上天給了他一次重來的機會!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氣,滿心充斥着憤怒與悲恸,赤紅着眼死死盯着海灘。人類青年踩着水一步一步靠近,漂亮的黑眸似秋水般溫潤有禮,關切說:“你終于醒了,我一直都很擔心你。”
騙子!
林光逐,你這個騙子!!
——你明明口口聲聲說喜歡,心裡頭其實一點兒也不喜歡。對紅酒是,對我也是。
——你其實根本就不擔心我,對吧?
——你這個心口不一的騙子!
方旬真想将林光逐死死壓在身下,掐住脖子逼問,為什麼要辜負他?
“你靠近點,我有話要問你。”方旬的聲音很沉,比前幾天說話時沉了許多,冷冰冰的。
趴在礁石上時隻有冷白的肩頭浮出水面,手臂流暢的肌肉線條微微鼓起,容色豔麗形如一隻讨命的俊俏水鬼。
林光逐心裡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沉默幾秒,還是撐着礁石壓低身體,靠近。
在方旬張嘴惡狠狠咬上來的一瞬間,他就反應極快退開。可人類的反應速度到底是比人魚慢許多,那獠牙還是精準咬上了他的耳朵,在他猛地後退時死不松口,“噗呲”一聲。
劇痛襲來。
林光逐後退幾大步捂着耳朵嘶聲抽涼氣,不一會兒就感覺半張臉都痛到麻木,潺潺熱流順着指縫湧出。他的耳釘被暴力咬掉,耳垂都撕裂。
對面。
方旬冷笑着呸一聲吐掉耳釘,唇角與下巴都淌着鮮血,明明是笑着眼神卻仿佛很痛苦。
問他:“痛嗎?”
——你的痛,比不上我斷尾時千分之一的痛。而我斷尾時的痛,比不上我被你背叛時萬分之一的心痛。
原以為林光逐會發怒,可是後者隻是捂着耳朵冷靜看着他,“是你咬我,你哭什麼。”
方旬才發現腰腹上有幾顆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珍珠。
“滾。”他擡起通紅的眼,兇惡亮出獠牙。
“再敢靠近我殺了你。”
“……”林光逐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到底是什麼都沒說,轉身上了岸。
“媽,今天是2035年……”不知道自己具體昏迷了多久,林光逐已經算不清楚時間。
他拿着錄音筆坐在地勢較高的地方,距離擱淺的人魚足足百米,輕聲說:“風暴來襲,我墜海了。還好海上的信号不好,不然你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定擔心到整夜整夜睡不着覺。”
“這裡不是無人島,島上有旅行者留下的工具,樹木茂密有淡水也有水果。我也自學過一些野外生存的知識,至少不會餓死。”
他的大腦像一片漿糊,苦中作樂說了很多亂七八糟的雜事,才歎息着切入正題。
“人魚的脾性陰晴不定,明明前幾天還好好的,剛剛突然咬了我一口。”
從前當成珍寶一樣看待的耳釘,這一次人魚卻冷笑着吐掉,态度對比鮮明。
“我确實有點混淆,不知道該怎樣安撫他,也不知道他怎麼回事。如果張謹言給我的精神類藥物還在,我都想喂他幾顆。”
“耳垂傷口已經用酒精簡單處理過。其實人魚傷得也蠻重,他旁邊的海水都變成了紅色,短時間内估計都動彈不得。我想去幫他塗點藥,又怕他再咬我。嗯……
還是等天亮了再試試吧,晚安。”
林光逐對睡眠環境沒有太講究,席地而睡歇了一夜,天亮時拿鹽水漱口。海灘不比郵輪,這裡什麼都沒有,一切都需要自己親手重建,他想畫一個簡易的蝸居設計稿,卻苦于沒有紙張,隻能拿短樹枝在沙灘上畫。
立體三維設計稿畫在沙礫上,沒一會兒設計者本人都分不清實線和虛線,完全看不懂了。
叢林裡有奇異的鳥叫聲,像某種大型肉食性鳥類,聽着都恐怖。林光逐不敢貿然進林,隻在周邊繞了一圈,摘了些不認識的水果。
晌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