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光逐輕輕點頭,說:“除了雕塑,生活中的大部分技能,我都是跟着營銷号學的。小到坐飛機、交醫保、生病挂号,大到……也沒什麼大的。後來知識學雜了,慢慢的經常刷到一些野外求生短視頻,或者風水和算命也能看點兒。”
方旬哭笑不得,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你媽平時都不教你嗎?”
人魚族的親緣關系遠沒有人類親厚,對于他們來說,孩子更像挂件,愛人才是最重要的。但即便如此,做父母的也會将基本生存方法傳授給孩子以後,再一腳蹬開撒手不管。
因此方旬不能理解。
林光逐聳肩說:“我媽也不會。我們家請了保姆和管家司機,她的一切都是交給這些人打理。”
方旬嘴唇動了動。
林光逐猜出他想問什麼,說:“我媽家裡有錢,年輕的時候靠家裡養。有了我後靠我爸的巨額遺産養,她也沒必要出去工作。其實我也沒必要工作,靠遺産就行了,但我不想。”
提及“遺産”兩個字的時候,林光逐轉過身背對着方旬,從後面看下颚應該是垂了下去,背影顯得有些落寞。可是沒過十幾秒,林光逐就突然間轉了過來,彎唇一笑揮動魚叉。
“你看,我抓到了!”
方旬:“……”
小魚在魚叉尖頭部分不斷撲騰,粉色的血水在海中蔓延一角。方旬剛才分明捕捉到了這個人類一閃而逝的異樣情緒,因此也無比明顯的感覺到,那一抹異樣情緒被人類迅速壓制了下去。
他想起林光逐對他說過的話——“因為有一個自殺的精神病父親,我的一切行為都被他們看作是,遺傳性精神疾病在作祟。”
他突然覺得林光逐有些可憐,看着讓人很心疼。
腦海中出現這個念頭的下一秒,眼前又霎時間浮現好友決明很多年前對他說過的一句話:“當你開始心疼一個男人的時候,我不用幫你看手相,你這輩子必定離婚三次。”
方旬:“…………”
可憐也不是辜負我的理由,清醒一點!
強行忽略掉心頭悸動,方旬悶悶不樂出聲:“你爸到底為什麼自殺?”
林光逐:“……”
方旬反應過來:“這個能問嗎?”
林光逐溫和笑了笑,“你已經問了。”
他動作生疏将小魚裝進綁在腰間的醫療箱中,語氣淡淡說:“其實我也不清楚。他可能看開了吧,也可能沒看開。我隻知道他直到去世都不知道我的存在。他在我媽剛有身孕的時候自殺了。”
方旬:“……”更可憐了。
方旬愛恨分明,共情能力極強,這個時候将自己那點兒恩怨短暫抛之腦後,真情實感為林光逐憤懑不平:“真是沒有擔當!抛妻棄子,如果我是你,我都讨厭死他了。”
林光逐溫柔表示不贊同:“你不要這樣說。”
方旬一臉我看你怎麼編。
林光逐失笑說:“從小我媽就教導我,讓我不要怨恨我爸,她說他隻是生病了。”
這之間的内情挺複雜,但說起來也很簡單。
林光逐的父母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豪宅區鄰居小孩,雙方家庭條件都非常優渥。不同的是林母原生家庭和睦,而林父則從小生活在父母的争執與暴力相對之中,成年後林父成為了一名名聲大噪的大提琴手。
事業巅峰期,因為一首怎麼寫也寫不出的搖籃曲曲譜,林父吞食了大量的精神藥物,将自己溺亡在浴缸中。
她牽起他的手,陪他走過了原生家庭的不幸,卻最終還是沒能幫他戰勝心魔。
“我媽更多的還是難過吧,難過又無力。她還和我說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感覺承受不住了,靈感枯竭心情不好,一定要和她講,一定要。”
林光逐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十分冷靜,語氣也釋然。
可方旬卻斷言道:“你其實怨你爸爸。”
林光逐轉眸看他。
方旬絲毫不怯場,大大方方回視。
林光逐搖頭說:“有什麼可怨的。他給我留了那麼多錢,幾輩子都花不完。生來衣食無憂,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生活。”
方旬嗤聲說:“誰夢寐以求?你在大街上随便逮一個人,問她們拿一億換他們爸爸死掉,他們願不願意。”
方旬繼續:“你媽太愛你爸了,希望孩子不要怨恨父親,搞得你都不敢說怨,怕你媽心裡難受。但你憑什麼不怨?”
“你又沒見過你爸,你完全可以怨,為什麼别人家是一家三口,而你和你媽兩個人?一些明明該由父母教導的事情你卻從營銷号上學。如果是意外導緻還情有可原,可你爸……他擁有着很多人觸不可及的明天,卻自己放棄了生命。”
“搞得你從出生起就背負偏見。遺傳性精神疾病,遲早有一天會走極端,這是連你最信任的媽媽都對你有的偏見!”
方旬擲地有聲:“林光逐,你可以怨他。”
“……”海浪聲滔滔不絕,海風鹹腥,吹到人眼幹澀。
林光逐很長時間才艱難送出一口氣,悶在肺腑中多年的心緒被眼前赤誠熱烈的人魚強行扯出軀殼,在滾滾浪濤中得以宣洩。
他在海裡緩慢直起身,臉上常有的溫和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神情異常認真看着方旬。
方旬上一秒還在燃,下一秒心裡有一種十分不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林光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這邊,輕聲落下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我想抱一下你,可以嗎?”
“……”方旬的腦子轟隆一下子,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