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該用膳了。”門簾被掀起,浮春端着一個漆木食盒走了進來。
林惜染接過熱巾帕,細細擦着手,“将軍回來了嗎?”
“方才前院小厮來報,說将軍今兒晚上參加接風宴,就不回來用飯了。”逢春一邊布菜一邊說,“聽說朝廷派了位女将軍來,營裡都傳遍了。”
林惜染執箸的手頓了頓:“女将軍?”
“是啊,說是廣南東路經略安撫司都監費都監的千金,才十六歲,跟着父親來邊關曆練的。”浮春似是想到什麼突然失笑,“營裡都在私底下議論,怕不是來軍營找夫婿的吧?”
林惜染皺了皺眉,“不要跟着那些人混說,十六歲能掌将軍印的姑娘,豈是尋常閨閣心思能揣度的?”
“現在人已到營裡了嗎?你去轅門那兒瞧瞧動靜。”
“等等。”林惜染又将人叫住,随手披了件鬥篷,“我同你一道去。”
暮色漸沉,營中已點起火把,林惜染躲在一頂營帳後觀望。
轅門外塵土飛揚,一隊人馬正列隊緩緩而來,為首的是一位方臉闊額的中年将領,想必就是那位費都監了。
再往其身後瞧,一位少女騎在一匹通體漆黑的戰馬上,身姿挺拔如青松,穿着剪裁合身的輕甲,腰間佩刀,頭發高高束起。
暮色下雖看不清少女的眉目,馬背上的人影卻有着少年人特有的銳氣。
将至轅門時,中年将領擡手示意,身後十餘騎齊齊勒馬,那少女一個利落的翻身下馬,衆人牽馬前行。
“臣費承訓,參見殿下。”
“末将費雲,參見殿下。”
父女二人同時抱拳行禮,衆将随後動作整齊劃一。
譽王領着穆雲安等将領快步迎上,“費都監遠道而來,辛苦了!”,譽王笑容可掬地擡手虛扶。
費承訓聲音洪亮:“殿下親迎,臣愧不敢當。”他側身讓出半步,“這是小女費雲,蒙聖恩賜了昭武校尉之職,特來軍中曆練。”
譽王的目光轉向那位少女,笑容不減:“這位就是名震荊湖的費小将軍?果然是将門虎女,英姿飒爽啊。”
費雲抱拳行禮,聲音清越:“殿下過譽,末将不過是借勢而為,真正建功的是那些潛伏三年的斥候弟兄。”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譽王身後諸将,“若非他們以命相搏,末将縱有通天本事也難成事。”
林惜染暗暗驚歎,這番回答既暗顯費家軍根基深厚,還将功勞推給下屬,全然不似十六歲少女的應對。
譽王大笑:“有費小将軍這般英才相助,何愁南疆外敵不破?來人,即刻設宴,為費都監接風洗塵!”
“我們回去。”林惜染轉身對浮春說。
夜深了,穆雲安帶着一身淡淡的酒氣回來,林惜染見他進屋忙放下手中的針線活,示意翠萍備熱水。
“不用了。”穆雲安解下腰帶,“明天寅時還要巡營。”
林惜染接過他脫下來的外袍,搭在屏風上,吩咐浮春,“盛一碗醒酒湯來。”
“不必,沒飲幾杯。”穆雲安脫靴,掀開錦被躺下來。
“哦。”林惜染吹熄床頭的燈,“費都監沒勸酒?”
“勸了。”穆雲安翻了個身,嗓音低沉,“費小将軍攔的。”
林惜染眉梢微動,“她倒是護着你。”
穆雲安睜開眼,在昏暗中瞥她一眼:“她說的是‘穆将軍明日巡營,醉醺醺的如何領兵?以茶代酒好了。’”
說罷,穆雲安背過身去,聲音悶在枕頭裡,“睡了。”
林惜染不再多言,隻聽着身側漸漸平穩的呼吸聲。
第二日晚膳時,林惜染來到餐桌前的時候,見穆雲安對面坐着個戎裝未褪的身影,正單手托腮聽着什麼,眉眼間全是笑意。
見她進來,原本融洽的氣氛有了片刻甯靜,費雲倏地站起身。
“穆太太。”她抱拳一禮,“我奉父命來請穆将軍議事。”聲音清冷,與方才笑語嫣然判若兩人。
穆雲安也跟着解釋:“正巧留費小将軍用個便飯。”
林惜染目光在二人之間轉了個來回,唇角噙着笑,他們解釋得這般急切,倒像是她真會為這點小事計較似的。
她溫聲道:“費妹妹快請坐。”又吩咐翠萍,“添副碗筷來。”
費雲微微颔首,算是回應了林惜染的招待。
林惜染能感受到氣氛的冷淡,對方方才明明在和穆雲安熱聊,按理說是個爽朗的性子啊,怎麼到了自己這兒,反倒冷淡得像塊冰?
她不動聲色地低頭用膳,眼角餘光卻瞥見費雲與穆雲安交談時,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會不自覺地亮起來,說到興起時甚至會用筷子比劃兩下刀法。
費雲擡手喚來手下,在耳畔低語幾句,那女兵領命而去,不多時便捧來一個桑皮紙包,四角折得方正利落,用麻繩系着。
“這個,”費雲将紙包推向林惜染,“夏日裡,嗓子容易燥,這是瑤寨特制的潤喉茶,取自山崖上的野生羅漢果搭配土蜂糖,溫水沖開即可飲用,潤喉效果佳。”
這倒讓林惜染頗感意外,她無法形容費雲的性格了,直爽中透着細膩。她方才嗓音的确有些嘶啞,輕咳了兩聲,連穆雲安也沒有察覺到她嗓子的不适,卻被第一次見面的費雲精準的捕捉到了,還适時地表示了關心。
林惜染接過紙包,笑着道謝:“費妹妹的這份心意,我記下了……”
“就不要客套啦,不過是順手帶的土産。”費雲的語氣恢複了先前的利落,仿佛方才那一瞬的柔軟從未存在。
費雲轉向穆雲安,唇角噙着一抹淺笑,“沒想到穆将軍竟成親了。”
不待穆雲安開口,費雲又看向林惜染,“初見穆太太,我還當是将軍的妾室呢,畢竟邊關條件苦,正經夫人多半留在家中,會随軍的……多是些解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