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抖如篩糠,被攙扶着站在了陳松睿身邊,大聲喊道:“上、上歌舞!”
王大人皺起眉,急忙往後一閃,險些被水袖撫到了臉上。
陳松睿則端起茶盞,呷了一口,饒有興趣地盯着衆花叢中有些不知所措的王大人。
幾個姑娘帶着面紗,圍繞着王大人跳起舞來。美人舞如蓮花旋,飛袖撩香,花钿亂光,英英妙舞腰肢軟。若是旁人,不說被撩得意亂情迷,少說也要面紅耳赤,隻有王大人入定似的站在中/央。
他垂衣拱手,面無表情,但眉目間已經蓄起了一層怒氣。半晌,他閉了閉眼,怒氣乍然撒了滿臉,倏地大喝一聲——
“夠了!”
美人們驚慌站直,各個躬身退到一邊。王大人仰起頭看向品茶的陳松睿,聲音中帶着隐隐火氣:“陳雅端,這是做什麼?!”
陳松睿“哦”了一聲,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他總算坐直了身子,手指輕輕地敲着扶手,毫不在意地笑着說:“您在路上提了那麼多次……是我妄自揣測,以為您急不可耐呢。”
“既然沒有急不可耐,那不妨請王大人為我解惑。”
他站起身,背着手,站沒站相,活似骨頭酥了兩斤半,可那笑容似乎滴着涎液、冒着血腥味,即便是王大人也沒忍住往後退了一步。
“王大人為何在路上提那麼多次怡紅院,卻在來之後碰也不碰?”陳松睿一步步走下台階,啧了一下:“知道的,還以為王大人是想和我搞好關系,不知道的……”
他又嗤笑一聲:“還以為王大人忘了自己禦史身份,酣歌醉舞呢。”
“酣歌醉舞?”王大人冷笑一聲,語調不屑的重複了一遍:“敢問陳大人,來這怡紅院是受我脅迫嗎?這怡紅院可不止在揚州出名,前幾年還傳出什麼‘江南行,怡紅院,不來此地枉江南’的——”
“說的好!想不到你王大人還知道這種傳言,”陳松睿根本不給王大人說全句子的機會,再次嬉笑着打斷。他歪着頭,皮笑肉不笑,好似面前囫囵人兒是個從箱子裡跳出來的皮影:“不妨說說,王大人從哪裡知道的?”
王大人反應迅速,用力一甩袖子,沉聲說道:“本官管的了自己的心,難不成還管的了别人、管的了那些污言穢語不入人耳嗎?!”
陳松睿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鼻音,在尾音處轉為嗤笑。他搖了搖頭,背手轉身,繞着王大人跺起步來,每一步都踩得極穩:“哦~王大人自然是出淤泥而不染,就是這污言穢語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王大人聲音四平八穩,半點沒被陳松睿言語中的血腥氣吓到:“陳大人難道就要用一句話為我定罪?”
陳松睿腳步一頓。他在王大人側後方轉過身,眼神狠厲,若是此刻眼神泛起綠色熒光、嘴角留下涎液,隻怕王大人早就被他撕成了碎片。
“吓死我了。”高大的男人沒什麼誠意地說道,笑聲能把人汗毛都刺得炸起,低醇的聲音好像圍着人脖頸子轉了一圈:“這話說的,我一個小小的錦衣衛,又怎麼能對朝中清流、忠肝義膽的王大人做什麼。”
“但是前腳王大人剛要來這,這後腳就出人命……”他搖頭晃腦地掠過了王大人,一步步走回太師椅:“來來,阿姜,去,将王大人請去房間裡,恭敬地、客氣地好好問問,仔細問問。”
他在“請”、“恭敬”和“客氣”上加重了語氣,不自覺将這句話念出了幾分滑稽的味道:“千萬,千萬别氣着王大人,别吓着王大人,知道嗎?”
陳松睿臉上還是那副溫和的笑,又歪回了椅子裡,翹起了二郎腿,眼神裡卻半點沒有笑意:“若是王大人出什麼事兒,我就把你刮了剁碎,為王大人墓碑前添份兒餃子。”
他的聲音帶着股詭異的甯靜,好像這浸滿血腥味的話是一句平和的問好。姚姜卻面色未變,立即躬身一揖:“是!”
說罷,身姿挺拔的女千戶站直身子,沖着杵在大廳中間的王大人做了個手勢:“王大人,請吧。”
“别怕,王大人。”陳松睿撐着臉頰,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遮住了半張臉,他笑容幾乎要腌入味了,死死刻在了嘴角上:“我給你做主呢。”
王大人胸口劇烈起伏,背在身後的手攥得青筋暴起。姚姜又湊近了一步,秀美的臉上沉着一層霜色,加重了語氣:“王大人,請!”
“哼!”王大人重重一甩袖子,看也不看姚姜,踩着極重的步子向着姚姜示意的方向去了。
姚姜擡頭與陳松睿交換了一個眼神,輕輕點點頭,也快速跟着離開了。
陳松睿動也未動眼珠卻鎖着王大人的位置,一直到他進了屋,再也看不到分毫。他閉了閉眼,放下了二郎腿,沖着身邊站着的姬滄遠招招手。
“去,給我揪一個大夫,或者仵作過來。”他眉眼壓着一層陰影,吩咐道:“我要現場驗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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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了,這揚州城連煙花柳巷裡都“睡”着了,到哪裡去找個醒着的大夫仵作?
一行人來到時候喬裝打扮,大部隊都沒進揚州城,姬滄遠隻能叫老謝拿了自己的令牌去喊衙門的仵作,自己則帶着兩個兄弟一頭紮進了小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