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松睿在椅子上還沒眯一會兒,姚姜就把人叫醒了。
“老大,我在王大人身上發現了這個。”姚姜清了清嗓子,她今天先審王大人後審錢修生,唱了一晚上白臉實在有點疲憊:“你看。”
陳松睿打了個哈欠,伸/出兩根手指夾住了那張紙。他努力睜開黏在一起的眼皮,發出一聲黏糊糊的鼻音:“嗯……啥玩意這是?”
紙摸起來質量尚可,隐隐約約還能嗅到一絲絲淺淡的墨香,上面隻寫了不知所謂的兩句話:提,拜堂禮畢,隻見那盛哲揭起涼州錦,好一個真容賽西施的小娘子。來往賓客皆側目,都道佳偶天成,郎才女貌!
“什麼鬼……王大人懷裡揣的?”陳松睿使勁眨眨眼,活動着生鏽了似的筋骨坐直,诶呦着手捏着後脖頸:“嗯……這是哪兒撕下來的,怎麼像是話本?”
“我也覺得像話本。”姚姜抿抿嘴,抹了把臉,把自己“一言難盡”的表情強行憋回去:“王大人我沒記錯的話,妻女早就已經沒了吧?他好像一直是個老光棍,每天除了公務就是和那些老臣們喝喝茶什麼的。”
主要這頁話本實在有點太過“驚天地泣鬼神”,姚姜實在不想對一位剛過身的、一輩子盡忠職守的老臣說什麼不好聽的話。她向來肆意,這會兒硬是憋住了心裡那股吐槽的勁兒,把不太尊敬的話咽了下去。
陳松睿也啧了一聲,很明顯和姚姜想到了一塊去:“王大人喜歡看話本?嘶……”
王大人性格溫和,是個好說話的老學究,脾氣特别好,極受晚輩和監生愛戴……難道他真有什麼奇怪癖好,還是這東西來自于某個後生?
快古稀的老人端坐在床邊看這種情情愛愛的話本,陳松睿感覺自己想一想都會傷害自己的腦瓜。
“老大,”姚姜猶猶豫豫的聲音打斷了陳松睿的思路,他掀起眼皮,看着面露難色的下屬:“先不管這些,王大人死了,怎麼辦?”
“雖說他隻是明面上的欽差,但也是個朝廷命官。這麼不明不白沒了……”
“正好看看到底是誰推薦他來的。”陳松睿把紙折了三折塞進了懷裡。他打了個大哈欠,重新歪倒在椅子裡:“一個禮部侍郎來湊什麼熱鬧,到底是……哈……誰推薦這老頭來的,快七十了折騰的命都沒了。”
“老大,你是不是沒明白我的意思。”姚姜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你有想過國子監那幫人嗎?你有想過那些老古闆會怎麼樣嗎?我的媽呀老大,我感覺我們回去之前一定會被唾沫淹死你明白嗎——”
“那咋辦,你下去把他換上來?”陳松睿揉着太陽穴:“先瞞着,瞞不下去了再說。姬滄遠人呢,幾步路跑這麼慢!!”
姚姜看着這人沒型沒譜地窩着,一身上等衣袍皺成海蜇皮,憔悴地胡茬都冒出來一層。幾人相識十多年,出生入死那麼多次,她實在有點心疼,“诶”了一聲,戳了戳馬上要再睡過去的陳松睿:“老大,沒事,實在不行官兒丢了,咱們幾個上街弄雜耍去。”
陳松睿:……
他哭笑不得,拿起手邊的茶盅砸過去:“我謝謝你!!快點去看看姬滄遠死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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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煙渚踩着柔軟的地毯進了怡紅院,正碰見幾個雜役添着燈油。
那幾個雜役形容憔悴,眼窩印着深深的陰影,縮脖聳肩的,活像一群被吓破膽的鹌鹑。
其餘分散着三三兩兩的錦衣衛,各司其職,卻未見其他怡紅院的人。若不是這裝飾未變,還是浸着風花雪月的味兒,還真以為自已跑到了哪處錦衣衛暗樁。
再走沒幾步,就被幾個小旗攔下。蘭煙渚腳步一頓,餘光一掃,看到其中一人伸手探向蘭霜毫腰側的長劍,一面厲聲說道:“請卸下武器!”
說着“請”,卻半點不給人選擇,可蘭霜毫也未必是個會被一句話吓到的少年——那小旗手還沒碰到劍身便被蘭霜毫掐住了脈門,少年出手半點沒留情,另一隻手則屈起五指,重重擊向了小旗喉頭!
“诶!”
小旗一聲驚叫,差點被活活擊折了喉管——一顆棗子帶着破風聲擊向手骨,蘭霜毫不得不轉了手腕,硬是用手心接住了足以打碎手骨的棗!
小旗總算得以脫身,“诶呦”一聲後退幾步,頭上瞬間出了一層白毛汗。他喘息着,摸着喉嚨,驚魂未定地指着蘭霜毫,“你你你”了半天支吾不出個所以然。
姬滄遠上前幾步一巴掌打在了小旗後腦勺,低吼道:“丢人現眼,還不趕緊滾!”
說罷便對着幾人抱了抱拳:“還請各位别放在心上。都指揮使就在大廳,請随我來。”
這人生了一張說不出味道的臉蛋,不像姚姜,純長得好看,也不似林奎之,生了個“憨傻”的“熊樣”。他鼻子嘴唇生得秀氣精緻,卻偏偏長了一對兒粗濃的斷眉,下襯一雙似笑非笑、似挑非挑的鳳眼,被鋒利的下颌線兜在了一張白淨臉上——即便是刻意笑模樣,那略微僵硬的臉頰也總使人覺地這人在琢磨着怎麼一拳把人腦袋打飛似的。
比起姚姜,他更适合唱白臉兒,卻偏偏又生了一副金玉相撞似的好嗓子,比起帶着點沙啞的姚姜,說話間自帶一股清澈的風/流勁兒——女娲娘娘捏他的時候,大抵是心情别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