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說呢,林大夫也不知是倒了哪輩子的黴,收養了那啊臢貨的孩子。”
“哎喲,就是呢,那孩子不是凡人吧。”
“是凡人能把林大夫夫妻倆作踐成那樣?”
“我聽說啊,被發現的時候,哎喲那小孩也不知是什麼妖怪,啧啧……别提多吓人了。”
這話無疑是給了喬憶亭重重一擊,讓他的耳邊一陣轟鳴聲,桂花糕被他下意識的松手掉落在地上,震起一圈灰塵。
“幸好是城主趕來,要不然兩人連個全屍都沒有……”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什麼揪了一下,耳中鼓膜陣陣跳動,将圍觀之人的話全屏蔽在外。
他那樣盡心盡力救治那個小孩,還曾埋怨林大夫的醫術不精,甚至銀錢都沒有結清。
“怎麼會這樣……”他哆哆嗦嗦地擡起雙手,腦中閃回第一次穿越的那個晚上,自己的這雙手也是将曾有然殺害了。
“我是……兇手?”
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曾有然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師兄,你怎麼了?”
他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住出聲人的手,“是我救了她,然後害了他們夫婦,都是我的錯。”
他的身體随着話語不斷顫抖,曾有然用力回握着他的手,另一手輕輕在後背安撫,“這不怪你,師兄也是好意。”
“我為什麼要多管閑事,我為什麼要救她,我還說他不配做大夫,我憑什麼……”
看着陷入深深自責中的人,曾有然第一次在他師兄的身上看到了無力感。
他将怔愣住的人攬入懷中,面色從容地在他耳邊輕聲安撫,“沒事的師兄,人各有命,這大概是林大夫的命數吧,你不要自責,你的初心是好的,況且你當年下山不就是為了濟世救人嗎?”
“可是我現在是兇手……”
“沒有可是,不是你殺的。”他輕輕安撫着懷中幾近崩潰的人,“你沒有做錯。”
你做什麼都是對的。
實際上,曾有然相當享受他這樣脆弱的感覺。
這種讓喬憶亭需要的他感覺,已經快讓他瘋魔了,他真巴不得他的師兄永遠陷入這種心情,一直從自己身上汲取力量。
可是他又不忍心喬憶亭變成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模樣,要是那樣,他就不是他了。
***
“我要是我早點察覺那孩子不是凡人……應該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了。”
可世間沒有後悔藥。
回到客棧,他隻說自己想要靜一靜,任憑曾有然怎麼說,都将其趕出房間。
“在這個世界,隻要殺掉曾有然,所有的一切就會重塑,”他望着桌上的桂花糕,心中想到補救的方法,“但,那樣就要放棄自己的修為……”
甚至再當一次殺人兇手,況且他又憑什麼拿曾有然的命,去換那對夫婦的命呢?
兩廂權衡之下,他決定改天去祭奠林大夫。就權當自己自私吧,權當自己膽小懦弱吧,重啟是絕對不可能重啟的。
靜靜地消化了噩耗,喬憶亭将散落的糕點收拾好,也像是重新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才到唐茉的房間。
昏迷了幾個月的唐茉,不似跟着他一起風餐露宿那般粗糙,又恢複了當時在石佛寺鎮初次見面時容光煥發的模樣。
可在喬憶亭眼中,她整個人都是虛弱無力且蒼白的樣子,見她要掙紮着坐起來,連忙過去安撫她,“慢慢來,不用着急。”
“喬大哥,玉大哥還好嗎?”
喬憶亭很欣慰,覺得那花妖的毒并沒有給她造成什麼認知障礙,“他和你一樣,也昏迷了許久。”
唐茉聞言點了點頭,“那個花妖……”
“你說那個曼陀羅嗎,已經死了,不必擔心。”
“死了?”
她的神情開始變得古怪起來,甚至在喬憶亭看來有些慌張,“對,你不用害怕。”
但被安撫的人眼神空洞,喃喃道:“可是,他說會幫我複活我娘的。”
接着雙手捧臉,開始掩面哭泣,語氣中竟然帶着些許怨氣,“為什麼要我醒來!”
突如其來的轉變,讓喬憶亭想要過去拍拍她的手停在空中,轉而想起來木芙蓉之前說的話。
現在看來,唐茉在睡夢中應當是回到了和自己母親生活的時候,她沉迷于母親還活着的幸福之中,全然不知那隻是曼陀羅親手編織的一個夢而已。
他以為,唐茉提出跟自己走的時候,是已經走出了失去母親的痛苦。可是,至親之死又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走得出來呢?
他不知該如何開口去提醒她那隻是一個夢境,或者應該說不忍心去對她說一些過重的話。
喬憶亭似乎有些被她的情緒感染了,把嘴邊的“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給咽了回去,手落到他因為悲恸哭泣而抖動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拍。
他知道,這句話在唐茉面前起不了任何作用,對于她來說,從夢中醒來,無疑是體會了兩次失去母親的痛苦。
繼而他又想到了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活着,也不知道自己的死,會不會是家人一生的潮濕。
接二連三的事故,讓他有些麻木,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下一次遇到相同的事情,還會不會仗義出手。
接着,他神情落寞地歎了口氣,“唐姑娘,回來就好,總要往前走的。”
這話像是對唐茉說的,也像是對他自己說的。
唐茉肩膀的抖動停頓了一下,緊接着又開始劇烈抖動起來,像是終于認清了什麼一般,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