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問揭開蓋子往裡面又加了點潤嗓的花瓣，取來兩個杯子倒茶。

一杯茶被遞給沈再，杯壁穿出的熱度正好可以用來暖手。

“母親更像是一個領導者，她非常嚴厲，又是掌管着帝國的女王，我很愛戴她，但總是隔着一層距離。”

“我頂着兒子這個身份，想來跟那些用完就可以丢的棋子也沒什麼不一樣。”秦問苦笑一聲，“她既然都已經選擇站隊了，我還有什麼餘地呢。”

“今天陪我賞雪吧，明天我會安排你們離開。”

沈再不解，“那你呢？”

秦問雙手撐在地毯上，無奈地聳肩，“我已經被變相軟禁了，接下來會是長時間的監視和無休止的審查，暫時走不了了。”

“這是個注定會輸的局，他們幾乎聯合了政商學三界，不過我有身份保命，他們還得顧着女王動不了我，隻是你”

秦問扭頭看向沈再，“離開吧，我會讓邪薩斯跟着你，回到你的星球，你的家人在等你。”

“你難道不是我的家人嗎？”

秦問沒想到沈再會這麼回答，愣了一瞬，“什麼？”

沈再收起了一切笑意和輕松，嚴肅地看着秦問再次道：“難道你不是我的家人嗎？”

溫度在狹窄的空間裡不斷升騰，窗格上早就起了一層白霧把外面的風景擋得嚴嚴實實，坐在地上的兩個人四目相對，眼睛裡再也容不下其他東西，隻有彼此。

秦問抿着嘴，壓抑了整整一天的情緒被沈再一句話輕而易舉地挑破一個口子，頓時如卸閘的洪水沖破了防線。

他的眼眶紅了，頭頂的貓耳朵跳出來，藏着無盡委屈地往後一捎成了飛機耳。

“我……”

秦問清清嗓子，把哽咽咽下去，“我一直把守護我的臣民們當成己任，夢想成為像父母那樣頂天立地帶領子民開創一個時代的偉人，可是他們都背叛我了，把我丢棄在冬夜裡。”

“他們會像指責一個怪物一樣質問我能不能管好自己不失控，為什麼要封禁西塔研究所，還能不能在社會裡面生存，如果再次失控應該怎麼辦。”

“我在抗議的人群裡，看到了我小時候幫助過的人，還有很多會在我回都述職的時候迎接我的人，可他們都一臉憎惡地看着我，就像看着一灘發臭的爛泥。他們還在拼命地質問，為什麼不能犧牲一部人的利益換取大家的生存，冠冕堂皇的樣子讓我惡心。”

沈再讓秦問躺在自己腿上，雙手蓋上他的眼睛，指腹剛剛被茶熨的溫熱，打着圈輕揉他的眼皮。

“還有很多人愛你的，秦問，别對自己失去信心。”

“我，3418，甯茯，甚至是阿述，蓮阿嬸，納措，我們都相信你可以控制好你的能力，你隻是累了，被逼到絕境了才會失控，你不動手死得就是自己了。”

“你總是保護别人，得到别人的贊頌會讓你欣喜，可是你也勇敢地保護了自己啊，為什麼要因為他們不開心甚至是懷疑自己呢？”

秦問喉嚨裡輕輕“嗯”了一聲，沈再覺得自己的指腹有點濕，他沒戳穿，當什麼都沒發生繼續揉。

“群衆是可以被愚弄的，就像你們可以想到用輿論倒逼帝宮下令查封研究所，他們自然也可以抓你的把柄用輿論來反制，你年紀小，也被保護的好，鬥不過他們很正常。”

“那些抗議的人，他們也同樣是被資本和政治家們利用，你何必因為這些人傷心呢？”

“跟我離開吧，我帶着你離開這裡。我們去尋找，真正愛你，永遠堅定站在你這邊的人。”

秦問很久沒說話，沈再知道必須讓他獨自消化一段時間，安慰的話動動嘴皮子誰都會說，可是刀子不割到身上不會覺得痛，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都能帶出一身鮮血淋漓的傷。

秦問打小就想要保家衛國守護黎民，成年後在邊境抵禦大大小小的敵人，在戰場上穿梭了一回又一回，受了數不盡的傷，他都甘之如饴，卻在家裡被保護的人往心上紮了一刀。

屋子裡溫度剛剛好，是一個适合睡覺的環境。尤其是在雪夜的樹林裡面，外面能聽見風聲，裡面的燈昏暗，沈再剛剛把松針葉放進水裡煮了，整個屋子裡都是淡淡的松香。

沈再的眼皮有些沉重，他是個作息非常規律的人，晚上如果不跟秦問瞎混，正常來說這個點差不多要睡覺了。

手也卸了力道，揉幾下，然後停了，過一會又揉幾下。

秦問從沈再的腿上起來，反将他整個人抱進懷裡煨着，用寬松的大尾巴當被子蓋在沈再身上。

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啪嗒幾聲油蠟熄滅的聲音傳來，燈滅了，整個屋子都陷入了黑暗，隻有松針水咕嘟咕嘟地沸騰。

“好。”

秦問在黑暗中回答，他撥開沈再的碎發，側頭親親他的額頭。

裂出細紋的心髒被溫水給撫平了，他似乎又能感覺到有力的跳動。

“去尋找我真正應該守護的人。”

舍棄守護了幾十年的人很難，可是更難的是看清楚了他們的冷漠和對生命的蔑視，卻還要假裝自己瞎了聾了繼續保護下去。

秦問扪心自問，做不到。

道不同，不相為謀，那就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