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林滿初清楚地明白,那隻是個奇怪的誤會,但其他人哪管什麼誤會不誤會呢?
畢竟當年洪自波被人撞見解剖死貓是事實,盡管那隻貓并非死于他手,而是死于不知名的病。
也許洪自波隻是想找出貓死亡的原因,但毫無疑問,一個剛剛成年不久、才上兩三年大學的人能下得去這種手,依然讓人害怕。
林滿初是唯一知道事情前因後果的人,因為在衆人恐懼厭惡地四散而逃之時,她隻是撐着傘走過去,遮在洪自波和那隻死貓的上方。
雨水乒乒乓乓地打在傘面上,腳下是混着血絲的污濁泥水,林滿初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雨夜的傍晚頗為寒冷,洪自波慢慢攥緊刀柄,沒有擡頭,“解剖而已,很正常吧?”
“……”
林滿初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做過解剖實驗的人沒資格說這種話,但實驗室外的世界總歸是不一樣的。
“它被你殺了?”
洪自波抹了把臉,他沒有帶傘,先前被雨淋得渾身濕透,這下沾了一手血水,他知道自己滿臉鮮血的樣子一定很可怕。
“沒有。”他徒勞地解釋,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勸解一樣,“它不是野貓,它是我的貓。”
“……貓病死了。”
“這樣啊。”林滿初點了點頭,像是完全相信他說的話,她撐着那把傘,沒再多問,隻突兀道,“傘,你要嗎?”
洪自波頭低得更深,他不明白林滿初為什麼不害怕他,反而問他要不要傘,那太奇怪了,比他這個從小到大被稱作怪小孩的人都怪。
空間陷入了死寂,一時隻剩下雨水打到傘面的悶響。
“我明白了。”林滿初突然道。
而後那把傘被架到了洪自波肩膀上,林滿初徹底暴露在雨中,她将發絲撩到耳後,拍了拍手。
雨水打在發頂、肩膀和唇瓣上,味道很淡,帶着侵入骨髓的潮冷,林滿初歪了歪頭,看了那隻貓最後一眼,道:“我該走了,再見。”
雨聲緊密,耳邊響起不緊不慢的腳步聲,伴随着踩在水上濺起水花的碎響,愈行愈遠。
洪自波失神地看着傘柄半晌,回過神來時才想起轉頭去看,然而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隻剩下雨中騰起的白霧。
恍惚到像是做夢。
此後一段時間他總是提心吊膽,同學們的冷眼無視、以及背地裡的竊竊私語都還能忍受,畢竟他習慣了,可林滿初不時投來的視線總讓他不适。
那種視線并不暧昧,反而是探究性的、打量物件一樣,如鈍刀剖開他的面皮、妄圖探究掩藏的一切。
像是在看什麼實驗品,或是觀察對象。
以至于那把傘他拿了很長時間也沒有還回去。
後來圖桉桦異變,他跟着人群輾轉流浪,就這樣苟苟且且地活了幾年,期間陸陸續續聽到了基地建立的消息,可他卻完全不想投奔過去。
也許他生來就不适合呆在人群中。
後來因為意外,他來到了蘊城,機緣巧合之下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就像林滿初沒料到一樣,洪自波也沒想到居然能再見到她。
也許當年他的确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觀察對象,以至于林滿初完全想不起他來,可他卻一眼認出了林滿初。
因為那是他無數次噩夢的主人公。
夢到那雙銳利的、堪稱冰冷的眼睛,上下掃視着他,掃視着他手中被解剖的死貓,帶着仿佛能看穿他所有心思的神情。
就像今日,明明對方才是被抓住的囚徒,可她站在那裡,高高在上地投下視線,一如曾經那般輕而易舉看穿他。
“我當然記得你。”林滿初說,“下雨天,我借了你一把傘,你沒有還我。”
“……”洪自波張了張嘴,罕見地失語。
如果是因為這種原因記住他,不知是可悲還是可笑。
林滿初像是沒看出他的窘狀,她一向這樣,也不能說是目中無人,隻是懶得探究而已,隻自顧自道:“如果非要給出一個原因的話,可能是因為我記得那隻貓吧。”
洪自波驚訝地擡起頭:“什麼?”
“那隻貓,你的貓。”林滿初垂下視線,“我記得它。”
再多的就說不出來。
畢竟那是很私人的問題,林滿初總不能說,當時是因為她獨自一人從外面返校的路上,經過黑暗而幽寂的小巷時,因一隻貓的陪伴而感到慰藉吧?
那隻貓許是路過,就那樣閑庭信步地走在旁邊,兩雙貓眼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後來在路燈下她看清了貓的模樣,和那天躺在洪自波手中流盡鮮血的樣子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