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即刻就要起身去查看瞿風眠的狀況,身體因為長時間處于緊繃着的狀态,一時間真像被凍結住了那般,動彈不得。在艱難地掙紮了幾番之後,小五終于從椅子上離開,幾乎是向瞿風眠飛撲着過去。
“哎——病人現在的身體狀況很差,你動作幅度不要這麼大。”一旁推車的護士或許是還沒從急救手術的淩亂之中恢複過來,有些疲乏的神情也讓話語不覺沾染上了不耐煩的情緒。
“對——對不起......”小五的嗓音被緊張焦慮的情緒浸泡得苦澀嘶啞起來,床沿的鐵欄杆被寒氣凍得冰涼,小五的手碰上去卻像是被滾燙的紅鐵燙了一般,立馬蜷縮着手指放回身側。
瞿風眠的臉就像是秋霜凍結過,細密的汗水成了深秋的寒霜黏附在纖薄的皮膚上,可他露出被子的手臂又像是被烈火炙烤過一般,依舊蔓延大片淤青浮腫着。
他隻是想伸出手去幫瞿風眠熨平緊蹙起來的眉頭,想用自己掌心的溫度把瞿風眠臉上的冰霜給融化了流走。被護士這麼一提醒,小五的手隻能垂在身側,指尖攥緊又松開,顯得如此地無所适從。
最後小五隻能往立着消防栓的角落挪動步子,把自己佝偻着的影子擠進陰冷牆面斜坎下來的陰影之中,為護士和推車讓出一條寬敞的通道。
和小五經常打照面的醫生并沒有和護士一同離開,他轉身進了隔壁房間,拿了一件外套,很快又走了出來。
“陪我去天台抽根煙?”醫生把手搭上小五的肩膀。
“你們醫生不是上班時間不讓抽煙的嗎?”小五不喜歡别人觸碰自己,特别是裝作自來熟的模樣随意搭着話,順便還要把手放在自己身上。他故意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酸的胳膊,把醫生的手給甩了下去。
醫生也不惱,隻是淡淡地笑了笑,把手揣進了大衣的兜裡。
“我以為我們已經算作熟人了。”醫生聳了聳肩說道。
“醫生和病人家屬不應該保持距離麼?”一種深沉的憂慮淩駕于其他情感之上,小五隻想趕緊回到瞿風眠身邊去守着他醒來。他臉上的表情早已被憂慮所麻木,留給醫生的隻有一副淡漠無神的表情。
“我已經到點下班了,現在我不是醫生,隻是一位有些愛和别人唠嗑的中年人罷了。”
“那你自個兒在這唠吧,我得回去看我哥了。”說着小五就從醫生身邊直直掠過,往病房的方向走去。
“哎——一個人可唠不了嗑。”醫生這次沒把手放在小五的肩膀上,而是拽住了他的衣角,“你哥現在的狀況已經穩定下來了,還有護士在旁邊看着呢,暫時不用擔心。”
見醫生一副迫切想拉着自己聊天的狀态,小五覺着自己要是回病房他大概率也會跟着過去,畢竟下了班的醫生還算清閑。
“行,但我不抽煙。”小五的神情依舊是冷着的。
在有些封閉的走廊裡由于緊張的情緒發了些虛汗,小五往天台的吹風口這麼一站,被席卷而來的涼風一吹,不住哆嗦着攬起了衣襟。
“真不抽?”醫生嘴裡已經叼了點燃的煙,指尖夾了一根煙往小五眼前遞着。
“我很早就戒煙了,現在自然也不會抽。”小五依舊冷着個臉回絕,“不是我說,你一個醫生,怎麼老勸别人抽煙啊?”
“也許抽根煙就能暫時舒緩一下壓抑的心情?”醫生聳了聳肩,嘴裡從容地吐出一圈灰白煙霧,把煙頭夾在手上往扶手的下方抖了抖煙灰。
“你一個醫生能不能有點公德心,有你這麼抖煙灰——”話未畢,小五便頓住了,醫生手裡抖落的煙灰與下方爛尾樓樓頂上層層疊加的髒亂煙頭全然無法比較。
“在這個醫院裡邊兒,每天都會迎接一次新生的到來,也每天都會面對一個生命的枯竭凋零,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到來,這事兒誰也不知道。”
小五隻是凝望着水泥房頂那一簇簇堆積着的煙頭,沒有說話。
醫生見他不語,便接着補充道:“我做了這麼多年的醫生,見過太多人被疾病壓垮了身子,在發瘋似的大吵大鬧過後,更多的是一種無力的平靜感。一個又一個人走上天台,把心中那股壓抑的情緒就着一支煙點燃,然後沉默着消化。煙燃燒盡了,自然可以丢棄,但心裡的那股哀戚,卻怎麼也甩不掉。”
“我聽不懂你說的那些牛頭不對馬嘴的大道理,你們把我哥治好,比什麼都強。”小五的視線從水泥房頂收回,背過身子倚靠在護欄上。
“那我就換通俗一點的語言來說,”醫生把煙頭按滅,扔進了群堆之中,“你的神經繃得太緊了,一直這麼下去你的身體也很容易出問題的。心态樂觀當然更好,但有時候我們也不得不去面對現實,譬如你哥哥他可能——”
“你真的好啰嗦。”小五不耐煩地蹙起眉頭,他知道醫生想說什麼,盡管他心裡也清楚瞿風眠的身體狀況,可他就是任性地不想聽任何人去提及那個字眼,他甚至強迫着自己不許去細想死亡的字眼。
透過死亡的字眼去窺探躺在病床上緊閉着眼的瞿風眠,一直以來努力維系着的平和情緒便會被立刻抨擊得支離破碎,被憂愁的繩索勒緊的心髒最終也會被插入鋒利的碎片,而留下混雜着血液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