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過後,夜已深沉。
窗外北風呼嘯,天晴星朗;村裡老人大多沒有熬夜的愛好,此時零點已過,他們也該早已進入了夢鄉。
整個村落也從傍晚的熱鬧喧嚣,回歸了暗夜的靜谧寂寥。
江聲隐仍舊坐在她的床邊,安安靜靜看着溫尋愣愣發呆的模樣,看着她眼裡一閃而過,似乎隻是他的錯覺一般不易察覺的恍惚和迷茫,與她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倔勁兒。
其實這個時候,江聲隐是很想跟她說點什麼的,可猶豫再三,他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什麼,就一聲不吭地沉默着離開了。
直到這時,溫尋才從過去紛亂的記憶中将自己拉回來,她看着江聲隐剛剛坐過的位置,看着他離開時幫她關好緊閉的房門,眼裡忽然蓄滿了淚。
沒有穿外套的上半身刹那如墜冰窟。
直到眼裡的眼淚一顆一顆砸下來,全都落到她的手背上,印出滿手濕氣,她才吸着鼻子側躺回被窩,把臉埋進枕頭裡,冷得發疼的身子漸漸回暖,就好像江聲隐從未離開,他滾燙炙熱的大手還緊緊地握着她的手。
就好像那年紅山公園的傍晚,少男少女用力牽着彼此的手,在滿目繁星的見證下唱的那首《紙短情長》。
其實跟他分開,将他忘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她剛從南方老家北漂到京城的那一年,每當夜深人靜,或是受了什麼委屈的時候,溫尋都會很想他,想他立刻就出現在自己面前,想他緊緊地抱着自己,再也不撒手。
想他不管不顧直接帶自己回家,然後告訴她,她經曆的那些都隻是一場夢,隻要趴在他懷裡乖乖睡一覺,第二天醒了就好了。
那時,她在多少個夜裡輾轉反側,控制不住自己拿起手機想給他打電話,想聽他的聲音,想聽他給自己唱歌。
然而最後的最後,溫尋到底還是忍住了。
她在嬉笑百變的娛樂圈裡一步一步摸索自己的路,一點一點适應沒有他的時光,後來有人問起,她也隻是雲淡風輕笑着說一句:“因為不合适吧,十八歲青春懵懂的時候,誰沒有喜歡過錯的人呢?隻是匆匆路上的過客而已,無傷大雅。”
“也早就忘了。”
到最後,溫尋自己都快信了,她已經把他忘掉的話。
她以為隻要一直在自己的路上走,不回頭,也不松口,陪伴着自己的那份孤獨和寂寥就會漸漸遠離,就會變得麻木。
可是無論怎麼堅不可摧的僞裝,終究也隻是僞裝,在江聲隐毫無保留捧着自己滾燙炙熱的心出現在她面前的這一刻,她這些年來所有的隐忍和努力便都在頃刻瓦解,愧不成軍。
變成了無法克制,無法忽略的滾燙淚水,還有一份悄然來臨的傷心和心碎。
她靜靜躺着,側頭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溫尋知道江聲隐并沒有離開,并沒有回到他自己的房間。
因為對面那間屋子的燈沒有開,一直黑着。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忽然亮了一下。
是江聲隐發來的短信,隻有三個字。
他問:睡了嗎?
溫尋沒有回消息,直接下床開了門。
院子裡很安靜,沒有開燈,也沒有别人。
北風呼呼啦啦吹得很急,像小刀一樣割在人臉上生疼,東南方有一龍半圓的月亮,模模糊糊地被雲層遮住了大半輪廓,看不太清楚。
江聲隐就蹲在這寒冷模糊的月光下,背對着她的房門,往前兩個小台階,距離不足一米。
聽到開門聲,他也沒有回頭看,似乎笃定了她會過去。
溫尋看着他沒有穿外套,隻有一件不怎麼扛凍的白毛衣的背影抿了抿唇,當真就走了過去,她也沒有蹲下來,擡腳在他小腿上輕輕一踢,“你幹嘛呢?”
她輕聲問他道。
江聲隐還是沒起來,慢騰騰偏頭擡眼瞧着她,他的眼睛好紅,眼裡卻浮着一層淺淺的笑。
“怎麼還不睡?”他笑着反問她,然後更慢一拍伸手遞過去,說:“要感受一下麼?這是我心痛的百分之一冷。”
溫尋聞言一滞,垂在身側的手指松了又緊,半晌,還是伸過去握住了他被凍得冰涼的手。
雖然外頭沒有開燈,但溫尋還是能看到他的手好紅。
江聲隐蓦地攥緊她牽着自己的手,力氣之大,令溫尋根本無法動彈分毫。
“怎麼樣?”他問。
溫尋扭頭吸了吸鼻子,再開口,聲音都不由帶着哽咽:“你幹嘛……幹嘛待在這裡挨凍?”
江聲隐卻輕笑了一聲,他笑着說:“沒幹嘛,就是想讓你感受一下我的心痛。”
溫尋擡起另隻手擦掉眼角滑落的淚痕,下一秒,直接扯着胳膊将他拽起來,擡頭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裡一閃而過的淚意,說:“好了,我知道了。江聲隐,你快回房間睡覺吧。”
“溫小尋。”江聲隐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輕聲喚着她的名字。
幾乎是同一時間,不知什麼東西驚動了隔壁院子裡的狗,狗吠聲此起彼伏,又惹得村子裡其他的狗和雞也開始叫。
溫尋的心像是被那些聲音震的,突突地跳着,久久無法平靜。
她定定看着江聲隐的眼睛,兩三秒的光景,聽見他輕聲說:“溫小尋,還記得嗎?我之前跟你說過,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可以把心掏出來給你看。我記得,當時你說的是心掏出來我都死了,還怎麼抱你。從那以後,我就沒再有過把心掏出來的念頭,因為我想抱着你,寵着你,守護你一輩子,我不想自己死了丢下你一個人。但是我方才又想,不然還是把心掏出來給你看吧,不然你怎麼知道我心裡想的是什麼呢?”
“結果我的話還沒出口,你又開始發呆了,我不知道這些年,在沒有我的日子裡你都經曆了什麼,也不知道你發呆的時候都在想什麼,所以我又把自己掏心的想法給放棄了,因為我要是真的死了,就再也不可能走進你的心,再也不知道你心裡想的是什麼。但是不把心給你看,你就不會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就像上次我放開你,看着你去了北京,結果就是一個趙雨辰接着一個文安,是吧,他們都是來追你的,如果我沒看錯的話。”
溫尋的心還是突突地跳着,一下一下,又快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