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開始試着改變自己,改變自己的生活,他搬了家,離開與她相識相戀的家鄉,辭了工作,把重心放在别的事情上,比如去釣魚,去周邊城市旅行,去發呆,去曬太陽,甚至去蹦極,去體驗聽别人說很刺激的那種人生。
他換了作息,換了發型、手機壁紙、電腦壁紙,換了跟她有關的任何一樣東西,不去觸碰他們曾經的一切回憶;
就那樣反複掙紮了一個多月,江聲隐還是沒法說服自己做到立地成佛,他還是忍不住來京城找溫尋了。
溫尋當時隻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在圈裡根本沒什麼名氣,也沒有娛樂公司,或者個人願意簽她。
江聲隐看到她每天忙忙碌碌奔波于各個劇組,給演員當替身,做替唱,輾轉于大小各異的唱片公司,娛樂公司,樂隊商演現場,有時給人伴奏,有時是去面試,有時也在後台唱合聲。
是啊,抛去父母給的物質優越和學曆閱曆帶來的那些标簽光環,誰又不是為了一日三餐奔波忙碌,累到躺在又黑又潮的出租屋小床上,幾乎連自己都認不出來的麻木的普通人呢?
那個時候,江聲隐幾乎每天都遠遠地跟着溫尋,她吃劇組發的盒飯,啃面包,他就也吃盒飯,啃面包,喝一塊錢的礦泉水,她住又黑又潮的地下出租屋,他就也租了隔壁的房間,不動聲色搬進去。
他躺在那個小小的木闆床上,胳膊沒地方放,腿也伸不開。
他仰面看着房頂那個搖搖欲墜,盤滿蜘蛛網和厚厚一層灰的節能燈泡,他看着牆上斑駁的裂痕和舊舊的年畫娃娃,心裡忽然冒出來這樣一個念頭:溫尋的人生不應該是這樣,也不能是這樣的。
不管她還喜不喜歡他,或者需不需要他,江聲隐都不能,也做不到眼睜睜地看着溫尋再過這樣的生活,這不是她的人生,溫尋該有更寬廣的舞台去闖,去拼搏。
哪怕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資格再去照顧她,愛她,也要盡量讓她過得輕松一點,開心一點。
于是,次日一早江聲隐就找到一家規模不是很大的娛樂公司,與老闆談合作,談收購,談上市,隻要是合法範圍内的,不管對方提什麼要求,他都沒有異議。
江聲隐唯一的條件就是由公司出面,派一個專業素質過硬的經紀人去找溫尋,把她簽為公司藝人,讓她有一份不那麼辛苦可以養活自己,養活外婆的工作。
其他一切都按普通練習生來,不用開綠燈,也不用捧紅,因為溫尋太聰明了,他怕她察覺到不對,看出什麼,又要來找他劃清界限,又要說她“這輩子再也不想看見他”的那些話。
對方當然沒意見,當即就召集股東開會簽合同,結束後是下午兩點多,車窗外天氣很晴,太陽很曬,路邊的銀杏樹梢上都冒出了細細的嫩芽,江聲隐偏頭看着樹上飛來飛去的兩隻小麻雀,心裡總算好受了些。
他想,無論他跟溫尋以後還有沒有再交集的可能,她能不能原諒他,或者願不願意再見他,那些都不重要了,因為隻要溫尋的日子能好過點,能抽時間專心創作她喜歡的“輕搖滾”。
她的心情應該也會跟着好起來,隻要溫尋過得好,過得開心,他自己怎麼樣……都沒關系。
前面副駕駛坐着與他年紀相仿的一個女生,叫唐婷婷,是方老闆派來跟他一塊兒去找溫尋的她未來的經紀人,唐婷婷穿着打扮時尚光鮮,說話辦事也很有一套,一看就是那種專業知識很過關的“金牌經紀人”。
“江總,一會兒你不下車了吧。”唐婷婷說着,伸手遞過來一瓶礦泉水,又笑了一下,似乎有話要問。
江聲隐聞言回過神來,他從窗外收回視線,捏着瓶子點了下頭,“嗯,你就說你在網上看到的她的簡曆,不用提我了。”
唐婷婷比了個ok的手勢,并不多問。
簡單了解了下溫尋的情況,臨下車,她又沒忍住突然回頭,道:“江總,我有一點好奇。”
江聲隐擡眼,做了個“請說”的手勢。
她笑了笑,沒有很直接:“您跟溫小姐為什麼會分手,她似乎是個做事情很果斷的人?”
江聲隐捏着礦泉水瓶的手指一頓,他聽出了對方的話外音,她問的是:溫尋是不是很絕情。
江聲隐擡頭看向唐婷婷,很認真地說:“不,她不絕情。”
她隻是突然遇到那麼多的事情,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而已。
“你跟她相處久了就會發現,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兒。”江聲隐又說:“請您不要因為一點片面的了解就在心裡判斷她是什麼樣的人。”
“那樣對她是不公平的。”
話音未落,他忽然瞥見溫尋臉色煞白地從前面一棟大樓内跑了出來,後面還有幾個劇組工作人員模樣的人也跟着跑出來,幾個交頭接耳的,不知道在說什麼。
溫尋一手捂着嘴,先是嗚咽着哭,跑了十幾米的樣子,腳步見慢,她踉跄着伸手扶住前面一棵樹,然後,穿着白襯衫的女孩兒終于忍不住哭出了聲。
機動車道和人行道隔着一段距離,還有周遭車馬行人在眼前一幕幕閃,江聲隐并看不清溫尋臉上的表情,他隻看到她靠着樹慢慢蹲下,懷裡抱着自己的吉他,倔強地仰着臉不肯讓眼淚掉下來。
江聲隐愣愣地看着,完全不知該怎麼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他隻覺着,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胸口狠狠抓了一把,刹那間,心都被扯碎了。
兩人認識這麼久,他還是頭一回見溫尋哭得如此絕望,在這之前,就算分手那夜,溫尋都沒有哭出聲過。
十幾秒的光景,江聲隐反應過來,手擡起來才要推車門,卻被前面的唐婷婷出聲喊住:“江總,還是我下去吧。”
對啊,溫尋說過的,她說她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他,如果時光可回溯,最好都不要再遇見了。
這才過了兩個多月,她現在怎麼會想見他,怎麼會願意看到他?
江聲隐搭在車門上的手指一頓,似乎用了極大的毅力才逼着自己縮回來,他閉着眼睛緩了好一會兒,再張口,嗓音已經啞得變了調:“好,謝謝……對了,麻煩您把這個拿給她。”
他說着,迅速從背包裡掏出一瓶香蕉牛奶遞過去。
唐婷婷點頭說好。
伸手接過來的時候,她看到江聲隐的手好白,不是好看的冷白色,而是仿佛失了血色,刮了油漆一般的慘白。
唐婷婷下車去找溫尋後,江聲隐又擡手灌了半瓶子礦泉水,扯了一把脖子裡的領帶,襯衫扣子也解開兩顆,憋在胸口那股瀕臨窒息的無力感終于稍稍緩解了點。
随後,他推門下車,遠遠地看到溫尋跟着唐婷婷進了旁邊一家咖啡店,應該是去談合同了。
江聲隐兩步跨到馬路對面,跟劇組那幾個工作人員打聽了下才知道,原來溫尋剛剛是在幫人演一場不小心墜樓的戲,結果剛掉好薇娅,攝像機還沒到落地窗前,她就忽然神色緊張地一把推開工作人員,說什麼也不拍了。
江聲隐當時聽完,在街上站了很久都沒回過神,他知道,溫尋是因為她媽媽墜樓的事,心裡落下了陰影,所以才不敢在落地窗邊拍戲。
沒想到的是,自那以後江聲隐心裡也落下個病,就是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看見溫尋靠着窗子站。
就像此刻。
他嘴上雖然說着“要不要接吻”的話,像是已經緩過勁兒,不再害怕了似的。
可江聲隐的陰影卻一點不比溫尋少,甚至還要讓溫尋反過來笑着安慰他。
當然,這些都是江聲隐心甘情願做的事,心甘情願生出來的病。
他不會跟溫尋說,哪怕一個字都不會跟她提。
比起自己的感受和痛苦,溫尋能過得開心,過得沒有負擔,于他而言顯然重要的多。
但是人都有自私的一面,江聲隐也是個普通人,自然也不例外。
他說完那話沉默了會兒,還是忍不住問了句:“說真的,其實,你還愛我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