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聲隐點頭，本來想再閑聊兩句，但他吃面都跟嚼蠟似的嘗不出味道，别說聊天兒了。

等周一澄三下五除二把肚子填飽，才擡頭看過來問：“你想先從哪兒入手？當年警方的案卷有用的信息應該不多，不然不至于直接封案，或者先去檔案室找找監控？”

江聲隐表示同意，一邊結了帳起身跟着往外走：“案卷看不出什麼的話，會不會監控也被删了？現在過去還能找到有用的信息麼？”

“所以才去市局檔案室嘛。”周一澄說着回過頭，忽然很認真地問：“知道市局怎麼走？”

江聲隐斜眼瞅他一眼，言簡意赅：“廢話。”

“哦，那開你的車吧，我車沒油了。”

江聲隐：“……”

他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說：“扣死你得了。”

市局檔案室屬于保密區域，江聲隐作為非正式工作人員是進不去的，把周一澄送過去後，趁着沒事，他又回家把當年收集保存下來的新聞摘抄、網上的截圖，還有從周邊群衆那打聽來的信息等全都找出來，仔仔細細看了好多遍。

終于，在窗外太陽将要西沉的前一刻，在一大堆模糊的圖片裡看到了一抹熟悉的人影，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哥江聲明。

與此同時，手邊的手機響起來，是周一澄發來的一張被放大了好幾十倍，因而顯得很糊的監控截圖。

江聲隐點開截圖一邊把電話撥過去，“收到了，你說。”

那是案發當天方雅玲辦公室對面一個角落裡的監控截圖，當時距離案發還有不到兩分半的時間，攝像頭悄無聲息轉過來，剛好拍到了對方的側臉，那人戴着帽子口罩，身上穿着黑色的沖鋒衣，走過來的時候一路都很小心地避開了攝像頭，一看就有很強的反偵察意識，但在進門的一瞬間，可能是察覺到了什麼，他突然擡頭看了眼攝像頭的位置。

緊跟着，周一澄發的視頻錄像也過來了。

視頻顯示的時間是夜裡十點多，外頭天已經完全黑了，走廊裡也沒有開燈，一切都如死一般寂靜。

甚至就像是方雅玲提前做好了準備，又把秘書等人都支走，自己在等對方過來一樣。

雖然隻是一閃而過的畫面，但江聲隐還是從他的身形體态和眼神裡看出了那個人是誰。

周一澄：“眼熟不？”

江聲隐點頭，說：“是趙雨辰。”

周一澄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江聲隐主動問：“還有别的發現？”

周一澄嗯了一聲。

“距離案發半小時前後，雅鈴集團旁邊的攝像頭拍到了他和受害人單獨見面的過程，大概五分鐘不到。趙雨辰走後沒多久，方雅鈴又在同一地點見了另外一個人，根據身形與外貌特征推斷，那個人很可能是你大哥江聲明。”

江聲隐說好，他知道了。

至此，事情已然有了大概的輪廓。

猜得沒錯，應該是趙雨辰趁江聲隐不在，設計害死了溫尋的爸爸，在除掉一個競争對手的同時，也能更好地接近因為家庭變故受了打擊，感情與心理防線皆處于脆弱敏感期的溫尋，便可輕輕松松取而代之。

然而事态地發展并不像趙雨辰預料得那般順利，因為溫尋的媽媽方雅鈴，在公司治理上的能力并不遜色于溫東勝，很快，她就讓人心惶惶的雅鈴集團重新步入了正軌，家裡和溫尋的狀态也一天天好起來。

就連溫東勝的“意外”車禍也有被翻案的可能，趙雨辰自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便開始利用溫尋的人身安全威脅、甚至逼迫方雅鈴就範。

想到這裡，江聲隐又急匆匆往北京趕。

趙雨辰在京城那麼多年，就算再小心，也必然會有蛛絲馬迹的線索。

可還有一點，江聲隐始終想不明白，那就是江聲明在整件事情裡扮演的是什麼樣的角色，他為什麼要幫着趙雨辰隐瞞真相這麼多年，而溫尋當初又是聽了他們誰的話，毅然決然地非要與他分手的。

很快，時間來到外婆突發心梗的那天早上，江聲隐手裡已經有了足夠多的證據，如果他想，甚至随時都可以将趙雨辰送進監獄，也查清楚了他大哥江聲明一直以來對溫尋所做的一切，以及他們的合作關系。

從療養院到市醫院這一路，溫尋始終安安靜靜坐在外婆身邊，手也緊緊牽着她的手，看着心事重重的樣子。

江聲隐也想了些辦法安慰她，但是溫尋卻如同被人監視了一般，總克制着自己的情緒，試圖用冷漠将他推開。

外婆被推進手術室，溫尋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就說要去打電話。

江聲隐其實已經看出來了她要去找江聲明，但他嘴上卻沒說，隻是笑着囑咐她快點回來。

溫尋也同意了。

結果江聲隐過了幾分鐘再追過去，看到的就是溫尋整個人被江聲明掐着脖子提起來，差一點就丢了小命的那個畫面。

“臭小子手勁兒還挺大，剛差點被你一拳送走了。”江聲隐安撫好溫尋的情緒追出醫院，看到江聲明還沒走，正在自己的車跟前抱着胳膊懶懶地曬太陽。

江聲隐抿了抿唇，主動走過去說：“是你先動溫尋的，不然我不會打你。”

他知道江聲明是想利用溫尋扳倒趙雨辰，同時在這個過程中讓溫尋逐漸失去自主力，長此以往她就成了江聲明手中的提線木偶，兩人也再無回頭的可能。

“我就是怕你這樣，為了一個女人白白斷送了自己的前程，才出手幫趙雨辰的，”江聲明說：“結果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這樣，一點長進都沒有。”

江聲隐沒有說話，但也沒有轉頭離開。

實際上，直到現在他還是不太能接受他大哥江聲明居然隻是為了拆散他跟溫尋，就利用溫尋媽媽對他的信任控制她，騙她離開自己，又幫着兇手隐瞞事實這麼多年的。

“怎麼？覺得難以接受？還是覺着，你從小到大認識的大哥是僞君子？是個薄情寡義毫無人性的人？”江聲明整個人椅着車身，下巴微擡，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盯着他的眼，冷笑道：“阿聲，你知道嗎？很多時候我多希望你是個女孩兒，那樣的話，就算你調皮一點，任性一點，心軟一點，都沒關系，因為有大哥在，大哥會幫你處理好一切。”

“可是你偏偏不是，你是一個男人，男人就要以事業為重，我江家那麼大的産業你得用肩膀扛起來，你不能一心隻糾結于自己的小情小愛，你得有你的事業，你沒有資格迷戀感情，我也沒有，所以我從來不在乎我身邊站的人是誰，隻要她對我江家有用，不管她是誰，不管她是不是我心裡的人，我都可以娶回來三茶六飯的養在家裡，做我江聲明名義上的妻子。”

“你以為我就沒有喜歡的人嗎？你以為爸媽那麼多年形同虛設的婚姻，他們就不想離婚有自己的自由嗎？江聲隐，你有的時候真的很幼稚，真的很像一個長不大的小孩！”

江聲隐從小就聽他講這些大道理，不說聽得耳朵長繭子，至少也可以脫稿背出來了。

以前他從來不與他争辯什麼，是覺着沒必要，因為他們隻是性格不同，三觀不合，倆人又不是連體嬰兒，誰都有各自的生活，他實在犯不上跟他犟什麼。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是他大哥畢竟是從小費時費力把他帶大的人，很多事情，自己忍一忍也就過去了，江聲隐并不想讓兩人之間的關系鬧得太難堪。

可是如今時過境遷，他才意識到，兩人并不是性格不同，三觀不合那麼簡單，而是他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因為江聲隐永遠也變不成他大哥心心念念的那種“完美繼承人”，而江聲明也接受不了他這樣一個平庸、無能，優柔寡斷的人是自己從小辛苦帶大的弟弟，是江氏幾千員工未來的掌舵人。

想着，江聲隐挪開視線，看向面前人頭攢動的街景。

他沒有接江聲明的話，而是把自己的決定很平靜地闡述出來，“抱歉，讓你失望了。”

江聲明：“什麼？”

江聲隐還是自顧自地說：“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的兄弟，不配做爸媽的兒子，也不配做江家的人。我會找合适的機會召開記者招待會，宣布和你們脫離關系，辭去在公司擔任的所有職務，以後我的事也請江董事長不要再插手了。”

他最後說：“溫尋父母的事，我也會親自找趙雨辰把賬算清楚，如果到時候波及到您，煩請諒解。”

話音未落，他的臉上就被江聲明狠狠給了一拳。

“江聲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江聲明被他氣懵了，他不顧形象地看着他怒吼。

江聲隐躲閃不及，臉上霎時一陣火燒火了，他擡手抹了把嘴角的血迹。

兩三秒，江聲隐擡頭看過去，臉上的表情沒多大變化，“你還打嗎？不打的話我要去給溫尋買早餐了。”

江聲明沒吭聲，擡手又是一拳。

江聲隐也沒躲，就站着讓他打。

好半晌，江聲明打累了，終于停了手。

他看着面前偏着頭，模樣很倔的江聲隐，感覺自己要被這小子氣死了：“你不聽我的話了是不是？好，那我也不逼你，你自己去跟爸媽交代，他們要是同意你離開江家，我不會再說什麼。”

“我是個成年人，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江聲隐可能是怕一會兒回去溫尋看出什麼，他一邊說一邊掏出手帕蹭着臉上的血迹：“我已經決定了，您不用再管我，我也不會去征求爸媽的意見。”

“什——”

“大哥，我很感謝你從小對我做的一切，感謝您不辭辛苦的照顧我，給我講了那麼多道理，教我做人的原則和底線，”沒等對方再說什麼，江聲隐就直接打斷道：“但我現在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認知，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更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我做不到讓您滿意，讓爸媽驕傲，讓公司上千名員工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但我至少可以做到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做到讓自己問心無愧。”

江聲隐最後深深朝他鞠了一躬，眼神堅定道：“對不起，大哥，請您諒解。”

話畢，他轉身，迎着晨起的朝陽大步向前，再沒有回頭看江聲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