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時辰之前,這些碎片是七寶五彩琉璃盞。柳裕平日裡沒事會做一些小手工,這是他最滿意的作品。
碎了。
柳裕的心更碎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世界要這樣對待他。
痛苦的回憶又如潮水般湧了上來。
小時候他自己捏的小泥人,被發瘋的媽媽一腳踩碎。
為什麼自己珍愛的東西總會被别人損毀?
柳裕不理解。自己被排擠,就僅僅是因為母親精神失常逼着自己穿小裙子嗎?
柳裕搖了搖頭,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事。
他深呼吸了幾口氣,平複了自己的心情。
現在不痛苦了,可是他腦仁兒直跳,頭上青筋直蹦。那個搗蛋的小孩,是古霖。
古霖的皮膚是深棕色,上面還塗了一層蠟油,顯得整個人都在發光,他坐在地上,掰斷自己一根手指,被掰斷的手指又長了出來。
他将掰下來的手指扔進了自己的嘴裡,咀嚼幾下,将骨頭吐了出來,然後把骨頭掏空,做成了一個簡易的哨子。
柳裕:……
古霖茫然地用空空的眼眶看了柳裕一眼:“你看着我幹嘛?”
“你過來。”柳裕朝古霖招了招手。
古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他看起來不過十餘月,走路有些困難,蹒跚地朝柳裕走去。
“砰。”驚天動地的聲音。
古霖被剛剛自己吹進來的石子給絆倒了。
柳裕将古霖扶了起來:“真的是,走路都走不好,你多大了?”
“兩百歲了。”
“什麼?你兩百歲了?”柳裕吃驚地上下打量着古霖,随後眼神變得恍然大悟,“我說皮膚怎麼這樣粗糙,原來都死了這麼久了。”
古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良久。
“柳裕,你看到過我的娘親沒有?”
柳裕搖了搖頭。
古霖尴尬地笑了:“我以為……你也把娘親殺了。”
“什麼叫‘也’?你娘之前被殺過一次嗎?”
古霖得目光幽深,淡淡地看向遠方,深沉道:“是啊。”
原來,古霖之所以姓古,是因為他是普軒跟一位名叫古勁的将軍生下的孩子。這個古勁在普軒被軒轅鐵錘打得渾身是血,在數九寒天中快被冷死的時候,将這位太子妃帶到了自己的府上,悉心照料。
古勁隻覺得他對這名女子一見傾心,并不知道她是軒轅鐵錘的妻子。
當然普軒不願意回去,也沒有告訴古勁。普軒這樣做,害了古勁,也害了自己。
普軒沒有告訴古勁自己的姓名,也沒有告訴古勁自己的身份。而古勁十分尊重普軒的想法,也沒有過多追問,隻是想着,讓普軒把自己的傷養好,然後再送走普軒。
過了幾個月,普軒的傷好了些。隻是古勁發現,她走起路來和别人不一樣。腳尖在地面上短暫地停留再迅速地縮回,就好像是再刀尖上跳舞。
陽春三月,桃花盛開,漫山遍野都是。
古勁心中忐忑地問普軒:“你要回家嗎?”
“回……家?”這個詞對于普軒來說就好像是某種陌生的詞彙,她的臉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随後,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她笑得春花燦爛:“不回去啦,我要一直陪在将軍身邊!”
古勁見普軒笑得開心,心都要融化了,也跟着笑了起來,他抱着普軒,聲音低沉而有力:“這可是你說的,不能反悔哦。”
普軒以為自己動蕩的前半生就會這樣結束,她同樣抱住了古勁:“好。”
三月的風吹不化情人的心,普軒與古勁二人情投意合,喜結良緣。這卻在之後為古家被滅門悄悄地埋下了禍根。
那一天,軒轅鐵錘帶着一衆士兵闖入了古府,将古勁打入天牢。
他目光如炬地看着抱着十個月大的孩子的普軒,奪過孩子,在普軒的尖叫聲中将孩子重重地砸在了地闆上。
血流成河。
古府上下,除了普軒,全都死在了軒轅鐵錘的手下。
留給普軒的隻有那個回不去的春天。
普軒顫抖着手,抱着自己剛滿十一個月,還不太會走路的孩子。血淋淋的,白花花的腦花灑了一地。
恨意盈滿了普軒的胸口。
第一次逃婚,何故死了。
第二次逃走,古勁死了。古家的人因為普軒的自私,都死了。
她每次想要擺脫自己的命運,都有人因為自己死亡。
普軒不明白為什麼,明明軒轅鐵錘不愛她,卻還要因為他滅了古家的門。也許是古家的勢力太強大,軒轅鐵錘需要一個相對合理的借口将古家除去。
也許是因為,普軒的事情讓軒轅鐵錘覺得很沒面子。
普軒覺得更多的原因應該是第一個。因為一個女人滅了一個門,沒必要。普軒自暴自棄地想。
心如死灰的普軒找到了魔尊。
每一任魔尊都帶着銀色的面具,這任魔尊也一樣。他長身玉立,黑衣獵獵,見普軒來了,沒有感情地問:“何事。”
“我要入魔。”
魔尊有些疑惑:“為何?”
“我的兩任丈夫都被第二任丈夫軒轅鐵錘殺了,我要殺了軒轅鐵錘。”
魔尊哂笑:“那也沒必要入魔。”
普軒忽覺胸中堵着一口氣,就是發不出來。
她的聲音帶了些哭腔:“入魔是最快能夠提升我力量的方式了。”
“你要入魔,就要先考慮好。下一任魔尊也許不會有我這樣好說話了。”魔尊說到這裡,普軒已經哭得梨花帶雨,他于心不忍,指尖從普軒的臉頰上掠過,接住了一滴渾濁的眼淚。
“謝魔尊,”普軒欠了欠身子,然後站得直直的,“我考慮好了,确定要入魔。”
魔尊擺了擺手:“其實你要入魔的話也不必跟我說,你自己……”
話說到一半,就被普軒打斷了:“我要的是力量。”
“哦?”魔尊挑了挑眉,“那你用什麼來交換呢?”
普軒看了看自己,思索半晌。
魔尊打破了沉默,聲音帶着蠱惑:“不如,就用你的良心吧。”
普軒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後來,普軒回去殺了軒轅鐵錘,然後帶着被自己制成幹屍的孩子逃走了。
後來的後來,普軒被追殺,被殺死,封印在靈虛派的後山。
然後普軒莫名其妙的就成為了衆人口中的怪物。
回到現在。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的娘親在哪裡。”柳裕無奈地笑着說。
古霖搖了搖頭,用一種小大人的口氣說道:“我娘一天就喜歡亂跑,我都不想說她了。”
柳裕坐在古霖旁邊,默默地聽着古霖說話。
隻不過古霖突然停了下來,像靜止了一樣。
随後,古霖身上冒出陣陣金光,刺得柳裕眼睛發痛發酸,讓柳裕不由自主地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再次睜開眼,柳裕隻看見了一個小棺材。
一個小小的鑲着金邊的小棺材。
小到可以當成項鍊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霖兒!”
普軒用雙手撐着身子爬了過來,用力地一把将柳裕推開:“你對我的霖兒做了什麼?!他好端端的怎麼就變成棺材了?!”
面對普軒的質問,柳裕已經沒有力氣再回答了。他無力地指了指門外被連根拔起的樹:“看到了嗎?令愛的佳作。”
普軒就看了一眼樹,然後咄咄逼人道:“這不是你把我的兒子搞成這樣的理由。”
柳裕又歎了一口氣,指了指牆角的碎片:“那你猜猜這是什麼?”
“切,還能是什麼,廢玻璃渣子呗。”
“非也,這是我的七寶五彩琉璃盞。”
普軒聽到柳裕說出口的名字,都快笑岔氣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說什麼?七寶五彩琉璃盞?這麼難聽的名字,難不成是什麼寶物?”
“對,”柳裕一本正經道,“就是寶物。”
“我又沒見過。”
普軒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見普軒這個樣子,柳裕有些想笑:“其實這也算不上什麼寶物,在下自己做的。”
“那你還說……”
“如果你還想複活那個叫什麼鐵錘的,就把樹種回去。”
普軒這下才沒了動靜。
過了一會兒,她帶着哭腔道:“可是……可是……我的兒子怎麼在你這兒就變成了小棺材啊?”
柳裕微怔:“我也不清楚,剛剛閃過一道金光,你的兒子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普軒拖着她的尾巴,吃力地爬到了古霖的小棺材旁邊:“我的兒子啊!我苦命的兒子啊!”
“别急,你要不想想你兒子死的那天。”
“你兒子才死了!”普軒惡狠狠道。
柳裕立馬道歉:“阿不,我的意思是,你把你的兒子做成幹屍的那天,把他放在何處?對了,而且我現在也沒有兒子。”
“就在我身邊。”
“那要不你想想之後呢?”
“我不想。”
柳裕無奈:“要不你打開棺材看看呢?”
普軒這才記了起來,這個小棺材是自己給古霖準備的。
她不好意思地說:“好久之前的事情……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