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納德沒有按照預料中砸落地面,在距離血渦中心上空一米時就被敏銳察覺,流動波紋狀液體懸浮,呈花瓣狀巨口如同捕蠅草般唰的合攏将他吞吃入内。
封閉空間裡,一滴滴粘稠液體緩慢吸附在倫納德衣角,順着衣擺攀爬接近裸露肌膚。
銀白蟒蛇周圍一拳距離内沒有任何一滴液體,它挺立蛇身,宛若磁石般堅定指引着陷落在血色漩渦中心的沙利葉,似乎并不受這詭異液體影響。
手臂被桎梏束縛的痛感減弱,銀白蟒蛇舒展蛇軀,爬行漸緩,甚至還能隐約感知到蛇鱗摩擦過手臂帶來滑膩觸感,嘶嘶吐舌音變得更加尖銳刺耳。
思考的幾息間,流動的溫熱血液已經攀升至倫納德脖頸位置,再近一步就将迎來窒息的結局。
他能清晰感受到粘稠液體在自己的鼻腔中湧動,無孔不入奮力往他身體内部鑽,血管被撐大的惡心恐懼感難以抑制席卷而來。粘液一滴一滴在眼球表面暈開,能見度逐漸降低,視線被層層封鎖,淚腺、耳洞、嘴唇、牙齒都被攻破。
詭異液滴似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般從四面八方彙集過來,一時間倫納德幾乎成了座不斷往下淌淚的血色蠟燭。
他馬上明白過來掙紮沒有一點用處,這隻會加快液體侵襲的速度。
倫納德被血色染盡的碧綠寶石眸中沒有絲毫恐懼迷惘,更多是一種釋然。他在選擇成為非凡者那一天開始就已經預設過着這個結果的存在,結局到來的時候輕松點,等到屍體被發現的時候還能好看點,體面點呢。
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會這麼快。
要死在這裡了嗎。
倫納德瞳孔一轉從縫隙中斜睨遠處沙利葉,隐隐綽綽可見他不着衣履呈胎兒狀蜷縮在血色漩渦中心。
血液從他的毛孔中源源不斷滲出,五官閉合卻也能夠持續向外涓涓流淌着紅色液體。
與屍體一般無二的慘白膚色似乎已經預兆了他生命的消逝,靜靜躺在那裡,沒有心跳也沒有呼吸,宛若一具精緻華美人偶,充斥着毫無生機的詭異美感。
見此他随即也閉眼接受了被層層液體封繭的即将到來的命運。
我真的希望你不會是真正給根廷帶來災禍的那個‘怪異’。
就在血液徹底淹沒倫納德最後一根發絲時,他身體中蘊含的非凡特性也已經彙集到了心髒中央處。
隻要他的意識真正被邪祟侵蝕殆盡,那麼非凡特性就會爆炸産生特定的靈性痕迹,将案發現場保護起來,同時也會立刻被同序列非凡者小隊成員感知到。
隊長會處理好這一切的不是嗎,戴莉和老尼爾偶爾還算是靠譜,這點小事也難不倒老頭......
想到老頭,倫納德并不是沒有嘗試過呼喚祂尋求幫助,但一切音訊都像是石沉大海沒有得到半分回應。到這種地步了他也不是傻子,這隻有兩種答案可以解釋。
一是老頭被不知名存在物質影響了,陷入了無法溝通的封閉狀态。
二是他處在了老頭無法聯系的一個特定空間中,而這種特定空間壁的作用把老頭寄生關系阻隔了。
這兩種情況成立的前提無一不是事件背後主謀能夠超越老頭的位階,并且以更高位階手段莅臨于此。
但他相信這種境況并不會維持太長時間,畢竟老頭是序列二的天使之王,真神之下能夠影響祂的隻有同級别封印物或序列一存在。
就算隊長他們到達時老頭還是沒有打破阻隔蘇醒,教會非凡者也會察覺到這裡的事況趕來支援。
這已經是倫納德在當前局面下能夠想到以及做到最好的處理辦法了,午夜詩人非凡特性也已經凝結成嬰兒拳頭大小形狀的绯色光團,在胸膛中央與心髒一并掌管着非凡靈性的流動,也是星靈體的中樞。
三、
二、
一、
爆......
千鈞一發之際,呈飓風狀盤旋的血色漩渦摧枯拉朽席卷萬物,但位于核心位置封繭倫納德的粘膩液團似是被按了暫停鍵驟然停滞,連同從浪花狀血潮中灑出每一顆血珠都以幾近懸浮姿态依據既定物理軌道緩慢運動。
眼皮開合間,法則發生了天翻地覆變化,最鮮明的現象就是時間凝滞。四周不僅僅是這些詭異液體受到了限制,被血色漩渦掀起的周遭花草樹木碎屑及塵埃萬物都陷入停滞,此刻此地化身伊甸園,規則颠倒,脫離恒星禁锢,漫步荒原;隻是這裡沒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蒼天枯草,隻有飄忽不定的宇宙秘辛。
這股非凡力量将困住倫納德的外殼逐漸風化剝離,縫隙中碧綠的寶石瞳孔驟縮,目中愕然,窺間外界異變後瞬間失去了神色眸光,暗淡無光。盡管束縛他的壁殼已經被碾磨殆盡,他也隻是像被抽取了靈魂般懸浮空中。
“小孩,你在瞎看什麼呢?”
散漫魅惑的聲弦宛若高調小提琴,獨特又直擊靈魂百骸的酥麻震顫,帶着鈎子似的要将你的魂魄先左右撩撥至糜爛松軟,再毫不留戀将帶徹骨寒意的尖端狠狠穿刺軀體連同那些血肉碎末一起,碾壓研磨。
清冷月光下絞至荼蘼的豔麗山茶,在枝頭芽間幾近全力的綻開,如抽筋拔骨般深入脊髓的疼痛模糊成愉悅快感,随後又凋零腐爛化作污泥,點點滴滴的從高空墜落,消弭于無邊夜色中。
聲音極緻的吸引力将倫納德軀體與靈魂放置在兩塊磁石的南北極,頃刻間便把兩種物質狠狠擠壓,強行喚回。
倫納德的視力逐漸複蘇,視野中仍留存迷蒙,但還是能夠分辨出大緻色塊,刺目血色消失,滿庭暗綠重新呈現在眼簾中央。
“是誰!?”
眉頭緊緊皺起,神色警惕肅穆,一雙碧綠寶石眸審視掃過目所能及的每處細節。身體極力緊繃,每一塊肌肉都在戒備着環境,像極了一隻弓着脊背狩獵,蓄勢待發的伶俐黑貓。
頭好暈,看不清東西......
剛才是什麼聲音,目前聲音的主人意味不明,然而似乎就是這個聲音把我從被迷惑的狀态中拉脫。
實際上靈肉分離後短時間強行融合産生強烈眩暈使他幾乎不能做任何動作,但環境不确定性及未知存在的威脅讓他不得不強行打起精神來應對。
倫納德能感受到這兩股力量其實屬于同一種源頭,況且這個聲音将他靈魂拉回的本質是一種更加強大的魅惑手段,一種輕易就從那個我無能為力環境中拉出的力量。
像是戳破一個肥皂泡泡那樣輕易,這樣的力量何其恐怖。
與此同時,他已經用目光仔細将庭院四周都搜索一遍,幾乎可以确定的是,那血泊中乖巧躺着的宛若精緻人偶的存在——沙利葉,他消失了。
思緒及此,倫納德心中不安更盛,夾雜着些許焦急。
然而此地被未知力量隔絕的‘罩殼’依然存在,似暴風雨來臨前的詭異寂靜,一切事物外表都維持着平靜,内底卻發出叽叽喳喳躁動聲響。
是在談論着什麼嗎,害怕着什麼嗎,腳掌壓迫鞋底,踩踏塵埃的聲音似乎都能夠清楚聽到。是被碾壓的顆顆塵土在尖銳哀嚎,憤怒吼叫,刻薄咒罵。這些聲音一刻不停猶如鑽頭一般強硬鑽進倫納德大腦,似空氣無處可逃的包裹擠壓着他。
“啊哈~”
一聲婉轉飄搖卻不帶任何感情的冷漠呻吟打破了躁動紛亂的環境,似跳躍沙礫歸于平靜,詭異萬物都被攝取靈魂,抽取生命,回到了最初狀态,死物。
聲音不再無像先前那樣來自四面八方環繞耳畔無從追蹤,而是清晰無比來自頭頂上空——洋房屋頂。
绯月高懸,萬裡無雲,一圈妖豔的血色光環萦繞在圓月邊緣,給萬物都打上了一層妖異紅光。
月下黑色樹影無風自搖曳,纖細的黑色人影衣袂翩飛似蝶似花,背身而立在屋脊上宛若纏繞脊梁骨盤旋生長的黑色薔薇,花骨朵兒綻放的嬌豔欲滴,枝幹卻纖細脆弱,令人不由擔心下一陣風是否就要将其折斷。
那黑影敏銳察覺了倫納德的視線,側身略微歪頭,似乎是在對倫納德目光中毫不遮掩的探尋感到疑惑。
借着绯月光輝,那人棱角分明的臉頰邊緣透紅,隐隐可見血管筋脈構造痕迹,一雙狹長張揚狐狸眼中含着兩顆晶瑩剔透的猩紅寶石珠,在绯月映照下閃爍着棱棱星輝,散落的烏黑長發垂落腳踝,似一瀑濃郁絲綢流淌,其間暗紅流光飄忽不定。
“啧,居然是低賤的人類。”
那人立在屋檐尖頭回望倫納德後轉身,眼簾垂下遮掩半數猩紅瞳孔,居高臨下冷漠審視倫納德碧綠寶石瞳,兩股視線交彙碰撞,熾熱與漠然,兩種不同的情緒彙聚在一起短暫絞纏又分離。
濃黑長發拖曳猩紅瞳孔緊鎖獵物,其中醞釀着輕蔑傲慢不加遮掩,绯月在背,那人不着一縷周身萦繞着點點漂浮液滴,液體覆蓋表層勾勒出挺拔纖細的曲線。
“沙利葉?”
倫納德試以探口吻問道,連連向前幾步試圖看清那人陰影下未露的面容,但绯月之下陰影持續籠罩在他身上,充滿了謎題與未知。
倫納德隻能憑借着現有的視角拉判斷面前人是否有可能是消失的沙利葉。
單從身形來看是相似的。
仔細分辨之下,他發現那人穿着的并不是衣物,而是周身萦繞液滴構造而成的血衣,僅貼身覆蓋着淺薄一層,幾近透明,纖長肢幹不着衣履,赤腳站立。
但僅僅一個分神,原本還立在屋檐下的身影驟然消失不見,隻餘下一輪绯月仍舊沉落在洋房屋檐尖角。
“你知道沙利葉?”
聲音猝不及防出現在洋房二樓窗台的位置,正是剛才倫納德墜落的客房碎玻璃窗。
而那人隻消失一瞬間就已坐在了玻璃碎裂的窗台上,腿根處血肉融入尖銳玻璃碎塊,刺目鮮紅的液體争先恐後流出,沿着銳利的碎片邊緣彙聚在腿根後,順着肌肉的紋理緩緩滑下,最後攀附過腳心,由趾尖滴落,啪嗒,啪嗒......
然而像是失去了痛覺一樣那人對此毫不在意,木然不動,隻等雙眼微眯等着他回答。
绯月褪去陰影,神秘的面紗猝不及防被扯下,就這樣赤裸裸的出現在了倫納德面前。
此刻死亡與寂靜交織,寒意不斷蔓延。
極度驚駭下,碧綠寶石眸縮至極點在慘白的眼眶中猛烈撞擊着上下眼眶,嘴角微張,軀體骨骼連同指尖都在不受控制的顫抖,像是被定在原地,愕然的連呼吸都忘記了。
讓他做出如此姿态的并不是什麼恐怖怪物,是一位姿色淩然的美人。
那人美眸一瞥,兩股視線交彙,碧綠寶石眸中澄澈如明鏡,清晰的倒映出了那人決然的容顔。
美人雙臂環胸懶散坐着,渾身上下好似沒有骨頭般松軟,烏黑若絲綢的長發洩落,發絲随意搭在肩頭臂膀,幾縷不聽話的細絲擋在眼前,倚在高挺的鼻梁邊上随風飄舞。
發絲間猩紅雙眸宛若琉璃般透徹,像精美到能夠輕易以假亂真的誘人的玻璃蘋果,就算是在昏暗的夜裡,微弱的光線也會折射出棱形光芒。
如果世人有幸能夠目睹祂的存在,那麼留下的神話一定會是納西索斯那樣的俊美少年,世人皆不得其心,最後觸碰湖面,愛上自己,化作水仙獨立河畔。
亦或是阿佛洛狄忒,成為美麗的象征,淪為無數人夢中情人,成為愛欲的承載體,為世人歌頌,詩人傳唱。
祂見地面上倫納德對自己的臉發呆,又驚又呆,隻把他當作尋常人見到绮麗美好之物的正常神色。
畢竟血族容貌不是普通人類可以比拟的存在。
“回答我,人類。”
似乎是倫納德久久不出聲,黑發紅瞳美人眉頭微皺,面容依然緘默但明顯的不悅氣息也沒半分收斂肆意發散,即使面容上不動聲色,情緒的傳達和表現卻不受到任何阻礙。
倫納德稍稍收回心神,震驚之餘目光在他身上不斷遊移,與心中的那個印象對比,兩幅肖像畫在心中挪移重疊,逐漸的,一一吻合。
無數種可能性在倫納德心中,升騰起又熄滅墜落,最後逐漸形成一個堅決的判斷。
相對無言一陣久久沉寂,倫納德隻是盯着他的臉,不表言語,臉上表情卻很豐富,從中能看到很多很多意味,感情。
對沙利葉的嗎?
殺掉了就好了。
像以前一樣,這樣和諧的隻有我們兩個人的世界,永遠這樣存活下去吧,沒有人可以破壞我們的關系。
他沒有心思和想法去理解一個人類,他隻是對沙利葉的一切都抱着同樣莫名扭曲的情感。
窗台上黑發紅瞳美人相比起倫納德高了近乎半個頭,目光銳利似刀刃,像是要将人心洞穿,心中秘密無所遁形,置身于極寒之地,冰冷刺骨。
此刻微微颔首垂眸,星眸一剜,不屑的瞪了眼倫納德,随後又移開目光開始欣賞起自己稍長的尖甲。
倫納德并不理會他表現的鄙夷,擰眉舉目凝望端詳祂面龐的每一處細節,随着目光遊移,唇角不由抿成一條線,像、太像了......
不!
不是相像,而是一模一樣!
他和沙利葉不僅僅是臉,右側耳垂耳洞的位置、脖頸右側後的兩點淺痣、發絲長度、這些微不可察的細節在倫納德眼裡都無處遁逃,因為他很擅長記憶這些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