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為定!”
真無聊。
倫納德在走廊穿梭,宿舍的隔音不好因此孩子吵鬧些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真是美第奇少爺就算是孤兒住在這又怎樣,他還有不可計數的遺産,一整座大莊園,再不濟也是一位貴族侯爵。
這些都不會随着侯爵夫婦的逝去而憑空消失,更何況侯爵夫婦怎麼可能突然去世,簡直瞎操心。
晨禱大廳在地面中央聖台,因此倫納德需要下行兩層再穿過教職人員辦公室。
似乎已經習慣在晨禱遲到或缺席,他走的并不快,偶爾身邊路過修女修士時才會佯裝神色匆匆加快步伐。
但就算這樣磨蹭路程總是會有重點,很快便走至最後一條小道入口,但接下來需格外安靜,因為這條路上有院長安娜女士的辦公室。
倫納德瞅着鞋尖百無聊賴走路,忽地迎面一堵巨大的影牆籠罩,擡頭瞥見斑白的山羊胡,頭發一絲不苟的梳齊整,雙手捧着收攏的黑傘,雪粒順着邊緣化成水珠滴落。
這傘怎麼這麼眼熟。
是他!
那這位是他的管家?
老管家彬彬有禮側身讓孩子先走,将傘尖朝内微微傾斜,防止雪水滑倒倫納德。
“謝……謝謝您。”
“孩子沒關系,注意地面的水漬,當心别滑倒了。”
老管家微笑看着倫納德,眼底滿是慈祥和藹,就像最平常的老爺爺對待孫輩。但倫納德也注意到了他工整到沒有一絲褶皺的燕尾服,發音是最标準的魯恩貴族腔調。
親切的老爺爺與這裡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強裝鎮定繼續邁步,不一會偷偷回頭瞥了眼确定管家爺爺真的離開,馬上停下,碧綠寶石瞳落在不遠處門闆合攏的門牌上。
院長辦公室。
他發誓自己絕不是故意偷聽的。
“安娜阿姨,好久不見。”
伴随椅子拖動的摩擦,說話人聲音稚嫩,他能大概猜到這位少爺估摸十歲出頭,語氣漠然情緒平淡,腔調高雅卻總有股小孩扮大人的滞澀生疏。
這和那些來孤兒院拍照自诩慈善家的爆發富商完全不一樣,後者根本就是拙劣粗魯的模仿。
“沙利葉,我昨天才接到修道院那邊你突然結束學業的通知,怎麼這麼快就到貝克蘭德了,是凜冬郡那邊出什麼事了麼?”
安娜院長的聲音關切極了,熱紅茶傾倒樸素茶杯中,霧氣升騰,水聲激蕩。
“抱歉讓您擔心了,是我自己想離開修道院。”
腳步忽的急促,安娜院長繞過辦公桌來到沙利葉身側,神色忐忑緊緊攥住他的手,撩起額前沒過眼睛的黑發,露出一雙木偶般空洞無神的漆黑眼眸,淚水尚未風幹。
“唉……你知道了。”
安娜院長松開手,踱步至窗邊,望着漫天大雪像傾灑的骨灰歎息,“莎莉娜的死我也很意外,我是為數不多知道她從事真實職業的朋友,但對非凡者來說,這是她們的宿命。”
沙利葉的頭埋的更低了,長長的黑發一縷縷抽散落下,像漆黑的鳥籠,囚禁情感。
“你能第一時間來貝克蘭德找我,我感到很榮幸也很欣慰。”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黑夜修道院那邊已經休學結業,想要在教會裡謀得神職嗎?我可以作為推薦人擔保你信仰的虔誠,牽扯你母親的身份,想必這個位置不會太低,加上美第奇家族的遺産基金,可以保證你這輩子的平安幸福……”
安娜院長自顧自念叨着離開窗邊,強行用歡快輕松些的語氣說話,回到辦公桌前已經一手捏着羽毛筆吮吸墨汁,推開一卷牛皮紙正欲落筆——
“我成為非凡者了。”
“我要報仇。”
啪嗒,吸足墨水的羽毛筆跌落紙面暈開一坨濃郁墨漬,手腕還維持原樣懸停半空。
“我這次來隻是告知您,美第奇名下财産捐贈給孤兒院的部分”
“修道院都是普通人,我已經是活着的怪物,離開是最體面的選擇。”
“願女神庇佑您。”
飲盡最後一點紅茶,溫熱的茶液從喉頭滾落,整個胃都燙燙的,像咽了顆帶火星的煤球。他平靜起身朝安娜院長附身行禮,在胸前畫出黑夜聖徽,戴上禮帽與手杖背身推門離開。
不好,聽八卦太入迷了!
倫納德手掌墊在腦後背靠牆角坐着,嘴裡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悠閑一晃一晃。
一時間面面相觑,毫無防備的兩道視線再度相遇。
那人漆黑眼眸中迅速閃過一絲詫異,目光狠厲眉頭緊蹙,嘴唇微張,倫納德下意識以為他要喊人作噓聲手勢原地竄起就要跑路。
然而他意想不到,這位少爺才到他胸口骨瘦嶙峋衣服都能壓垮似的力氣居然這麼大,伸手拽住他噓聲手腕就朝花園方向一路狂奔。
他跑在前面時不時回頭,卻不是看倫納德,倫納德順着這位少爺的目光遲疑扭頭,但一瞥就迅速甩回來。
院長女士!
逐漸在視野中縮小的院長辦公還門闆敞開,黑發黑瞳的安娜院長正站在門口神色焦急左右尋找着什麼。
角色位置迅速調換,倫納德一舉跑在前面領他往花園去,細看還能在走廊盡頭發現的兩片飄逸衣擺在一個拐彎後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