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做出改良。”陸雲霁道。
“不可,刑法激進,哪有這樣處處判死刑的!”
“其法若再不嚴苛,何時能根治貪墨酷吏?”藍衣男子反問道。
“不可,祖宗之法焉能改之,陸大人之前不也是這麼認為麼?”
“法雖時進,哪有一成不變之理?”
“陸家向來和而待人,為何陸大人今日咄咄逼人?”
“不錯,陸大人,用奸黨之法有辱陸家名譽啊!”
“對,不可!”
陸雲霁站在原地,回望着滿朝反駁的百官,恍然發覺,朝堂之上所見皆是熟人,有多少年朝中的官員都沒變更過了?
突然内心湧現出一股深深的無力之感。
變法之事一拖再拖,陸家的元老也對陸雲霁施壓,勸他放棄這個想法。
因為,若是沿用了林盡塵的法子,也會有損他們陸家的利益。
之後的每日藍衣身影都疲于應對超内外的各種事情,與朝中老人周旋,在推行政策的效用與不損世家利益之間找到平衡點。
可這個問題,根本無解。
陸家成了牢籠,朝堂成了枷鎖,每日的奏折和問題又如大山一般壓向他。
到最後,陸雲霁唯一能夠卸下防備之地,竟然是在林盡塵的墓前。
林盡塵見着那人才幾年過去,便清瘦了許多,下巴間也冒出了青色的胡渣,眼底皆是疲憊。
那人一襲白衣站在墓前,靜靜的,未說一語,隻是望着那座墓。
世人都以為林盡塵這個奸臣早已經被抛屍荒野被野狗吃了,怎麼也沒想到林盡塵的屍體竟然被陸雲霁派人收好,找了個土堆埋了起來,還豎了一塊無字碑。
沒人知道陸雲霁是怎麼想的,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
林盡塵來到那個小土堆旁,望着那塊無字碑,眼底微動,随即他擡眸望着站在墓碑前的藍衣身影,随後他輕聲道,
“若是想說什麼就跟他說吧,反正,他已經死了,再怎麼嘲笑罵你,你也聽不到了。”
風輕輕揚起藍衣男子的發,吹動着他的衣擺,土堆旁的蘆葦輕搖,時間過去了許久,站着的男子仍舊未發一言,轉身離開。
林盡塵望着那個随風而去的身影,突然對那人的背影道,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那人沒有聽到,隻是随風上了馬,消失在暮色之中……
黃光閃爍,火光直沖雲霄,緊閉的京城大門已開,城牆上那高高豎起的大梁旗幟被敵國的士兵砍下,
大梁,亡了。
城内的世家皇族紛紛攜金銀倉皇逃跑,到處都是哭聲,流箭,以及鮮血和屍體。
馬車迅速疾馳在萬箭之中,周圍的士兵滿身是血的抵抗着周遭的敵軍,
“快!快護送陛下和輔爺!”
“快走!”
“小心!”
兵荒馬亂間,有人呼喊着,有人慘叫着,有人哭号着。
林盡塵随着陸雲霁的一行人的行迹,看着他帶着陛下四處逃竄,看着他身邊的士兵越打越少,看着他一身矜貴的緞袍沾滿灰塵。
他見着他不斷花心思連絡北邊的散軍,安撫着士兵的士氣,照料着大梁最後的皇帝。
他見着他幾次率軍阻擊敵襲三千五百次,見着他一點點收回着大梁的城池,幾次打回燕京,又幾次失守。
他見着他幾次回到燕京,大梁的百姓一次比一次減少,被奸,被殺,被俘,聽着他國的人唱着,
“大梁人,兩角羊,可烹食之,可踐踏。”
在一次對敵襲擊之時,軍糧不夠,燕京又要失守,陸雲霁也因為幾日未進食暈了過去,最後身邊的士兵喂給他一碗肉湯。
他問,“哪裡來的肉湯?”
士兵不語,隻是流淚。
“哪裡來的?”他追問。
“是城西的百姓送的。”
敵襲又來,陸雲霁登上城牆指揮,事後,他去帶人前去城西感謝,可見到的,是地上躺着的百姓,他們身上血肉模糊,腿上的肉早已經沒了,隻是餘下泛白流着血的骨頭。
一名老人見到陸雲霁,很是高興,“是陸大人!昨夜是我的肉幫了陸大人,你們這些娃娃可别跟我争!”
陸雲霁身子狠狠顫抖着,不敢超前看,死死攥緊着手。
那名老人爬了過來,很是開心的握着陸雲霁的手,“陸大人,你别難過,要是你們離開,那群畜生也不會把我們當人的!我們隻是想做點什麼,陸大人你千萬挺住啊!”
“陸家輔佐了大梁那麼久,隻要有陸家在,大梁就不會亡的,我們都要保護陸大人!”
“對,保護陸大人!”孩童們圍在陸雲霁的身邊,揚起笑容道。
“陸大人,我們的肉都可以給你吃!”
“先吃我的!”
“胡說,先吃我的!”
“哎。你們都别争了,還輪不到你們這群小娃娃哦!”老人笑道,“得先我死了才行。”
“嗚嗚,爺爺,我不想你死!”一名小孩突然道。
“要不是奸臣林盡塵,我們大梁才不會這樣呢,都怪那個奸臣。”另一名孩子義憤填膺道。
“對,都怪他!”
……
陸雲霁從城西離開後,突然身子一松,突然倚在樹旁,狠狠幹嘔起來,喉嚨像是有劇烈的異物一般,胃部也翻江倒海的泛起惡心。
“陸大人,你沒事吧?”身邊的士兵擔憂的迎上前。
好一會兒,那人才緩了過來,他站起身子,朝士兵擺了擺手,通紅着眼眶跌跌撞撞走上前。
之後,林盡塵望着他沒日沒夜的開始研究圖紙,登上城牆指揮,不吃任何東西,不肯睡覺。
直到最後一次敵軍攻城,燕京城破了……
城内的最後一名士兵也死在了身邊,
林盡塵望着那道身影右手握着劍,左手握着大梁的旗幟,緩緩走下城牆,
那人站在城門口,前方是烏泱泱的大軍,身後是滿城等他勝利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