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嘈雜的是雲止内心的聲音。
正如那道魂力化身所說,除去那些受藥力影響,痛苦逆轉成快樂的體驗,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真正的開心了。
現實中最後一次感到開心是什麼時候?
是她收下了昆瀾所刻的木雕阿花。阿花設有小機關,可以認兩個阿媽,昆瀾和她,像祝語一樣。
可阿花是昆瀾送給濟世宗雲止的,不屬于魔主。
所有與昆瀾共度的美好時光,都屬于濟世宗雲止。
在夢境中,魔主得到的是情事的敷衍,是不留情面的拒絕。在夢境外,是血池邊穿心而過的一百多劍。
當然,也不是沒有一點點好,她嘗到了清醒狀态下昆瀾的血。
第二場夢,她以魔主的身份,強迫昆瀾取悅她時,咬了昆瀾的左肩,意外嘗到了對方的血,幽怨且無奈,怨是主調。
這次玉杯中嘗到的血,恨是主調。
無論昆瀾是否失憶,在她心中,魔主都是一個很壞的角色。
可是又壞的不那麼徹底,不然為什麼渡讓給昆瀾的魂力會叛變呢?
這種異變讓雲止感到惶恐,還沒能殺死昆瀾或讓昆瀾入魔,她的自我就分裂成不同的立場。
一部分的她仍對昆瀾抱有希望,想以濟世宗雲止的身份活下去,以一張假面換來膚淺的認可。
她那一部分魂力與昆瀾同行太久,在花言巧語中,忘了自我,忘了傷痛,隻能由她來銘記。
抛卻與昆瀾的糾葛,雲止繼續回想開心時刻,想到了赤鸢。
赤鸢送給她一個專克邪祟的指套,刻有隐匿決,她一直戴在右手小指上,看不見,卻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赤鸢隻是做了一個夢,夢見她被惡鬼吃掉了小指上的血肉,竟信以為真,親手為她打造了這個指套。
她實力最弱的四十年,是赤鸢一直陪在身邊。
落差再大,赤鸢也能接納她所有的身份。
昆瀾卻不能。
這也正是赤鸢的難得之處。
能有赤鸢這樣的朋友,是她的幸運。
被友情的力量所滋養,雲止福至心靈,沒那麼累了。
被她攔在殿外的昆瀾,不能避,隻能面對。
對昆瀾誠實,也是對自己誠實。
她已經很久沒有直面自己的心了。
雲止離開寶座,深呼一口氣,走下台階,一步一步臨近殿門。
是時候告訴昆瀾,這隻是一場夢了。
她可以放棄為昆瀾種下魔念。
無需在昆瀾身上投注更多的魂力,無需為昆瀾繼續造夢。
與人族糾纏不清,生愛生恨,都是對心神的消耗。
她想要個解脫。
*
昆瀾被一股力量強行趕出殿内,莫名其妙吃了個閉門羹。
魔主不僅不願回答是否救過她,甚至不願見到她,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魔主好像不太待見那個雲止長相的藍衣女子,光是叛徒這個詞,就提及了兩次。
對待叛徒,常人都是刑罰伺候,就地處決。可魔主不一樣,不僅沒說什麼重話,還嘗試講道理,道理說不通,直接放任叛徒離開,不怕留下後患嗎?
昆瀾幾乎滿腦子都在想魔主。
魔主為什麼那麼輕易就放她自由?
為什麼魔主靠近她時,心跳會變快?
為什麼她不排斥魔主的靠近?不排斥魔主的吻?不排斥諸多的親密行為?
魔主既然隻和同族交歡,為何有意無意的做出一些暧昧舉動來撩撥她?是不是在玩弄人心?
昆瀾越想越深,猛然意識到自己對魔主的探究早已偏離方向。
身為修仙門派的一員,她更應該關注魔主的戰力水平,以及對修仙界的威脅程度。
長生門的戰俘還等着她去解救,她不該浪費時間思考這些情愛之事,更何況魔主已經言明了對人族沒有性*緻,她又何必糾結于魔主對她是否有好感。
回想魔主所展現的囚牢畫面,似乎與長生門某一處地宮十分相像。昆瀾召出長劍,正要禦劍飛行,心髒像是被吊起來一樣慌張,體内的靈力變得紊亂。
她竟然使不出任何法術。
“我都說了,隻有你和魔主才是真的,你根本沒聽進去,有些機會,是沒有第二次的。”
昆瀾聽出這是藍衣女子的聲音,很是焦急,這女子自稱是她的守護者,如此行徑,和守護二字一點也不沾邊。
“你想讓我留下來哄魔主開心?她是魔主,有無數尋歡作樂的法子,我為何要費心思讨好她?”
“現在不是怄氣的時候,我有一種很強的危機感,她在醞釀一個很危險的決定。”
“比起擔心她,你更顯可疑,對我而言,你是一個不請自來的陌生來客,打算在我的身體裡一直住下去嗎?”昆瀾越說目光越寒。
“我活不長,治好你的傷,就會自然消散。不聊了,我感覺到魔主的靠近了,你好自為之。”
這道聲音在結束時有一種怒其不争的情緒。
一股無名火湧上昆瀾的心頭,她讨厭這種不明真相被推着走的感覺。魔主和藍衣女子有一種天然的默契,在隐瞞着什麼。
她必須問個明白。
昆瀾舉起長劍,注入靈力,劍尖上聚起五彩的光團,縮成光球,再壓成一個光點,所有的破壞力都藏在其中。
魔主的實力深不可測,大乘初期的攻擊無異于螳臂當車,就算希望渺茫,她也要破開殿門上的禁制。
長劍向前推進一格,光點猶如螢火,融入禁制之中,啪的一聲,猛的炸開,整座正言殿傳出劇烈的晃動。
房頂上最外沿的那圈瓦片被震到地上,摔裂時揚起一片塵灰,禁制依然固若金湯。
魔主在這時收走禁制,打開了門。
她看見的是昆瀾拿劍對着她。
此情此景,猶如血池邊的死亡重現,她下意識的在心口處設下一道羅盤大小的金色護盾。
“你要殺我?”
雲止面若冰霜,身體極其戒備,右手迅速凝出一根紫色長錐,完全忘了夢中的身份是全盛時期的自己,以昆瀾的修為,不值得她亮出武器。
她防禦的姿态過于熟練,暴露出對自身實力的不自信。
“我……我隻是想見你。”昆瀾急忙撤下劍,收進儲物戒中。
魔主第一時間護住心髒,這是她的命門所在嗎?為何要暴露給她這個人族修士看?難道是某種僞裝或陷阱?
“我正好有話跟你說。”雲止想起正事,手持的長錐化作一團魔霧鑽入掌心,心中不停默念要鼓足勇氣,直面昆瀾,心口的護盾随之消失。
這是一種友好的訊号,昆瀾有理由相信魔主會告知一些極為關鍵的信息,以撫平她心中的不安。
“這裡不是現實,而是一場夢,我是夢境的主人,創造了一切,除了你和我,一切皆是虛妄,你所看到的天,可以同時出現兩個太陽。”
隻見魔主一揮衣袖,原本陰沉的天突然萬裡無雲,兩顆太陽分别從東邊和西邊冉冉升起,看上去熱烈似火,昆瀾卻感受不到太陽的炙烤。
看來藍衣女子所言非虛,昆瀾想到對方說過的某一句話:
“可能有些話,要說第二遍,她才會當真。”
這是她最不能理解的一句話,也是她印象最深的一句話。
她所求的真相,或許就藏在其中。
“魔主,為何我會困在你的夢裡?你是不是對我有所圖?圖我的命,還是别的?”昆瀾追問道。
“現實中,我囚禁了你,趁你昏迷時,侵入你的識海,讓你陷入幻夢之中。我想報複你,想把你同化為魔族。”
雲止不想再說一句假話。
這讓昆瀾聽得大為震驚:“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雲止的臉色變得煞白,非常艱難的說:“因為你殺了我。”
“殺了很多遍。”說出後半句時,雲止捏着拳,眼裡全是血絲,流露出非常無助而又厚重的悲傷。
随着夢境主人強烈的情緒起伏,整個夢中世界爆發地震,變得搖搖欲墜,昆瀾所在的地面驟然開裂。
裂縫中滾滾的岩漿冒出好幾縷火舌,竄出地面,險些燒掉昆瀾的衣角。
這次昆瀾是真的相信,魔主的心情不佳。
“如果我真的做出這種事,聽上去無法被原諒。你如今還活着,又抓了我,我會被你一直折磨下去嗎?”昆瀾已經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