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店開的時間久,老闆做餅的手藝絕佳,都是現場擀面烙烤,下朝的大臣們吃膩了衙署的,都愛在這嘗一口熱乎的。
所以雪沛接過肉餅的時候,左右換了好一會手。
還燙着呢!
他眼睛都亮了,小心地鼓起臉頰吹了吹,就一口咬住那熱氣騰騰的肉餡餅,充盈的汁水滲透了酥脆的餅,油汪汪,香噴噴,雪沛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隻覺得被關進大牢的苦楚,都可以一筆勾銷。
又重新喜歡熱鬧的人間啦!
馬車一路走,一路停,大齊宵禁時間晚,所以沿路不少的吃食還在叫賣,雪沛總能掀開簾子,準确無誤地喊出名字。
“我要吃胡大爺的糖粽子!”
“這家,這家的蓮子粥最好喝……不不不!走過了!”
“山楂糕,切得薄薄的山楂糕!”
錢誠的表情逐漸麻木。
他一開始懷疑雪沛是為了作弄自己,可每份吃食送到對方手上,還真的一點點地全部吃完了,吃的臉頰都紅潤,嘴唇也不幹了,笑的時候還露出顆小虎牙,一副滿足的模樣。
真能吃。
錢誠恨恨地想,才不要養這種食量大的人呢,再漂亮也不成!
但他這會兒為着面子,也為了顯擺自個兒的财力,就故作大方,把雪沛伸指頭點到的食物,全部買了回來。
從未覺得,回家的路是如此漫長。
直到進門的時候,錢誠才松了一口氣,跳下馬車,一把掀起後面的布簾:“行了,給老子下來。”
雪沛在裡面坐着,被厚大的墨色狐裘包裹着,顯得整個人很乖,很小。
錢誠動了動喉結,伸手就要去拉。
“等等,”
雪沛突然開口:“你帶我到這裡,到底要做什麼呢?
車夫已經卸了馬車,知趣地牽着那不懂事的畜生離開,院子裡一時間無甚旁人,錢誠嘿嘿一笑:“自然……是要與你做些快樂的事。”
雪沛眨着眼睛:“那你把我送回去,我就快樂了。”
錢誠嬉皮笑臉的:“不,我要和你做造娃娃的事。”
這下,雪沛聽懂了。
但他不覺得被羞辱,也沒有生氣,畢竟不知禮數的是對方,他又沒做錯什麼,所以試圖講道理:“我不願意。”
“這還能由你了,”錢誠貪婪地看着他,“送上門的小兔兒,我能不啃一口嗎?”
雪沛:“……”
怎麼會有這麼蠢笨的人呢?
“你長得醜,說話不好聽,還罵我。”
他語氣認真:“明明陛下原諒我,要放了我,你還故意撒謊把我抓走,所以,你不是好人。”
錢誠已經快不耐煩了,伸手就要去抓:“你别挑戰老子的……”
話沒說完,他就如遭雷劈,傻在原地。
完全來不及反應,轎内迸發出一團耀眼的光,太亮了,他這輩子都沒有見過如此明亮刺目的東西,刺痛感比直視日光都要強烈百倍、千倍!
錢誠痛苦地嚎叫一聲,捂着眼睛摔在地上,亂蹬着腿打滾。
“眼、我的眼睛!好疼!”
但那光芒僅有一瞬,似乎隻為專門懲罰逼近的人,而不是吵醒夜間的甯靜。
仿若幻覺。
隻有幾隻紅嘴鳥雀悚然一驚,拍着翅膀從枝頭掠起,風聲陣陣,夜幕低沉,搖晃的樹枝像是羽毛的飛邊。
鐵鍊拖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音。
吃飽了的雪沛,跑得就更加快。
他出了汗,眼睛亮晶晶的,墨色狐裘的下擺向後揚起,露出一雙光着的腳,這下不是踩在精緻華美的漢白玉台階上,而是粗粝而厚重的土壤。
雪沛拍着王家的門,拍了兩下,一推,開了。
而王大海也立刻迎了上來。
雪沛知道,對方給自己留了門,他氣喘籲籲地看了眼周圍:“嫂子和……”
“都睡了,”王大海緊張道,“我聽說你昨日放了出來,怎麼了,小仙君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雪沛松了口氣。
下一刻,伴随鐵鍊落地的聲音,墨色狐裘緩緩下墜。
一點微小的光慢慢升起,在夜空中忽閃忽閃,可愛又明亮。
王大海快速跑去,給門拴住了。
再一回頭,雪沛已經重新站在面前,身上穿着薄薄的裡衣,赤着腳叫嚷,跟小孩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家的刹那,就撐不住似的。
“完啦!”
“我被皇帝發現身份了,他雖說不會打死我,但他勸我放下執念,不肯把寶石還給我!”
雪沛氣得跳腳。
“小氣,摳門,憑什麼不還給我!”
王大海撓了撓頭:“小仙君别動怒,可能陛下有他的打算……”
“不行,”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積攢的寶貝,雪沛就半是氣惱,半是傷心,“我都沒有說全部還給我。”
他豎起一根指頭,委屈地晃了晃:“隻要那一顆而已啊……”
還被餓了好幾天呢。
王大海是老實人,這會兒也不知如何寬慰好:“那小仙君,接下來怎麼辦呢?”
雪沛把狐裘從地上撿起來,咬牙切齒:“不成,我不甘心。”
他氣鼓鼓地:“這件狐裘我要賣了。”
然後買珠寶,漂亮的會發光的珠寶!
“然後,”雪沛想了想,“我還得找個機會,趁人不備潛入宮中,帶走龍椅上的寶石。”
那可是他的!
隻是這機會,也不知道需要等多久。
畢竟現在三月期滿,不必再在王家逗留,他也知道自己發光的厲害,雖說不至于失明,起碼要讓錢誠受好幾日的罪,睜不開眼睛。
希望對方能被吓到,從此安分守己。
以及最重要的是,皇帝别突然換了心意,再回來捉拿他……畢竟,他可是咬了天子的手,都出血了!
不過,也活該!
王大海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下周圍,壓低聲音:“小仙君,這些話你藏在心裡,我總覺得……最近似乎有人在聽牆角,神神秘秘的,可惜我沒逮住。”
他是真心實意為雪沛擔心,對方失蹤這幾天,給他愁壞了,可身為最底層侍衛的王大海也實在沒辦法,茶不思飯不想地在屋裡等,就差去廟裡燒香了。
雪沛愣了下,也有點怕,跟着放低音量:“可是,我還沒講完……”
還惱着呢。
王大海寬慰道:“沒事,你小聲點就行。”
低矮的院子裡靜谧極了,孔雀藍一般的夜幕下,是開得正好的桃花。
于是,雪沛就把聲音放得很輕,比墜下的花瓣還要輕。
“我……我想罵一句陛下。”
就一句。
他有點小心眼。
誰讓陛下多疑,小氣,兇巴巴的,還趁自己光着身子的時候,咬了他的後頸。
雪沛用腳尖碾着地面,輕輕地開口。
“……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