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眼看去,對面茶樓檐下坐着幾位年輕公子,都做讀書人裝扮,最中間的高冠博帶,正緩緩搖着一把羅扇。
“為人臣子,當為社稷肝腦塗地!”
“是啊,怎可看人君做出此等糊塗事?”
大齊民風開放,在市井議論國事也屬常見,尤其是對在學子監讀書的士人更加寬容,雖說陛下陰晴不定,百官伴君如虎,但并不會嚴苛到不許“謗譏于市朝”的地步。
旁邊端茶送水的小厮有些緊張:“諸位公子,還請……”
“怎可堵得悠悠之口?”
為首的年輕人冷笑一聲:“胡太傅可是文壇領袖,我輩楷模,怎可被如此侮辱!”
把這幾人的臉都記入心中後,丁佳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然後意識到,雪沛的表情有些難看。
很不高興的樣子,擰着眉看中間那個拿扇子的人。
也是,聽到自己心儀的陛下被人議論,當然會有些不悅。
但丁佳還有些疑心,就故意裝不懂:“公子,怎麼不走了?”
“沒事。”
雪沛怏怏不樂地垂下頭,繼續往前。
“公子是不開心嗎,還是……”
“我不喜歡那個,”雪沛悶聲道,“非常讨厭。”
丁佳追問:“哪個?”
還能有誰,當然是坐在最中間的那位讀書人,手上拿着的扇子呀。
若說雪沛在這世上最讨厭什麼東西,扇子當仁不讓,位列第一。
原因麼,就是七夕之夜的那句詩——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身為螢火蟲,在涼如水的夜色下歇息時,憑什麼要被人拿着團扇撲打呢?
以至于,給雪沛留下了極深的心理陰影。
看見就煩。
而丁佳,則怔愣在原地。
僅僅因為聽到了說陛下不好的内容,就這般郁悶不平嗎,看來這小侍衛是真的心屬陛下,情深義重。
“無妨,”他忍不住安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主子不在乎這個的。”
“我在乎。”
雪沛輕輕擰着眉頭:“你說,那人是不是有病?”
春天還冷着呢,往那兒一坐搖什麼扇子呀。
丁佳跟着蕭安禮的時間長,自然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得咽進心裡,所以他不打算同雪沛講個中緣由,隻是模糊道:“其實,胡太傅并不算主子的老師。”
雪沛還低着頭,心想,那算什麼呢,師尊?
他知道的,太傅可是帝師!
但雪沛沒說出口。
一是因為此時有些煩悶,另一方面則是他完全不想聽朝政的内容。
不要再告訴他了!
左耳朵進,右耳朵快點給我出呀!
“所以,”丁佳斟酌了下,“主子看似荒唐,是有原因的。”
言盡于此,不能再說了。
他已經盡力了。
但是雪沛突然眉頭一皺。
不對。
師尊的話,又行荒唐之事……是什麼樣的荒唐事呢?
身為小精怪,自然聽說不少仙俠傳說,也對那如夢似幻、蕩氣回腸的奇聞有所向往,雪沛修煉成人以前,很喜歡躲在茶樓裡,聽說書先生講話本子的故事。
其中,師尊是一個很危險的身份。
似乎總會和弟子,産生些莫名其妙的糾葛。
雪沛的腳步慢了下來。
怪不得之前他暴露身份的時候,蕭安禮并沒有太大反應,昨夜也很友好地賞賜自己鈴铛,難道他也是修仙之人?
雪沛立刻伸手,摸了下衣襟處的荷包,可他凝神感受,沒發覺上面有任何的靈氣法力。
……算了。
有點困。
想快點回到麻奶奶胡同,和大家一起吃包子。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蕭安禮居然會和自己的師尊,牽扯荒唐之事。
好那個哦。
-
日已西沉,勤政殿内。
“……就是這些了,”丁佳跪在地上,“公子的臉色當時就變了,一路都沒個笑臉。”
蕭安禮握筆的手仍在繼續,沒有絲毫停頓。
“睡的時間也不長,”丁佳繼續道,“主子離開沒多久就醒了,坐在床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呢。”
蘸滿墨汁的筆尖,終于停下。
“别添油加醋,”蕭安禮淡淡道,“朕不想聽。”
“真的!”
丁佳仰着脖子:“不信的話,主子盡管去問,我可是一直在外面候着,沒敢進去打擾。”
“咔哒”一聲,蕭安禮把筆放下,露出個和煦的表情:“那依你之見,朕該如何是好?”
丁佳打了個冷顫,他不怕陛下斥責,就怕陛下突然笑。
很吓人的好不好!
他立馬磕頭:“屬下知罪。”
“再亂講話,朕撥了你的舌頭。”
蕭安禮重新拿起筆:“滾吧,朕看會書就歇息。”
丁佳行完禮後,小心翼翼地倒退着出去了,若是他沒猜錯的話,此時陛下應該心情不錯,也就意味着不會大半夜睡不着,傳喚自己。
他美滋滋的,覺得今日的自己實在明智。
能睡個好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