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甯公主長眉微挑,慢慢從鳳座上站起,纖細的手指搭在宮女小臂上,一步一頓走下台階,鮮豔的裙擺在身青玉石闆上鋪開,恍若金魚巨大華美的紅尾。
“李姑娘舞跳得不錯。”
陸千景心裡一突:“還請公主明示。”
她跳舞了?怎麼一點印象後沒有,她小心擡起眼睑窺視公主臉色,公主在笑,是可恨的皮笑肉不笑。
她額上冒出密密匝匝的細汗。
公主不愧是公主、皇帝的親妹妹,心情忽晴忽陰,捉摸不透。
在公主涼涼的笑意中,她恍然記起自己照着沈彥啟描述的胡姬舞姿轉了兩個圈,當時她手半舉在空中,怪異别扭得江映都忍不住譏笑。
在她“跳舞”之前,他一直繃着臉,漠視一切的眸子平視前方,因她舞不成舞的一跳有了波動,還挑了唇角,可見此舞之滑稽,殺傷力之強。
在公主眼中竟成了搔首弄姿。
公主覺得她在勾引沈彥啟?
就算她真存了那等心思,隻怕也會适得其反。
公主究竟在擔心什麼。
“這麼緊張做什麼,你這是認下了?”
綴着珍珠的鞋一步一步逼近,兩道強硬的目光正盯着她腦門,濃郁的香氣席卷過來。
陸千景在有些喘不過氣的低壓中思考,腦子僵硬地回到公主誇她坦誠時松弛的神情,關于沈彥啟的拷問她分明已經過關。
導緻公主情緒急轉直下的是她一句不可思議的疑問。
練出一個暗衛所廢數萬金。
陸千景隻想狠狠抽自己兩巴掌。
她下意識算了算成本盈虧,一個那麼耗銀子的暗衛随随便便撥出給公主玩鬧實在不合常理。
脫口而出的一句置疑,在公主眼中約莫成了挑釁。
心頭豁然晴朗。
“公主說得是,草民舞姿粗劣,不堪入眼。”
“你知道就好。”公主回到鳳座上。
她們隔着一層珠簾,簾子後的小姑娘不是一尊精雕細刻的神像,她也不過是一個小姑娘,要人捧要人誇,還得挑着她最在乎的地方誇。
她記起小時候她們姐妹幾個一定要争一條裙子,那不是什麼十分珍貴漂亮的裙子,長在陸家女兒最不缺的就是做衣服的好料子,争着要那條裙子不過因為是獨一無二的。
好像得到了裙子,就是姐妹中最特殊的存在。
公主的獨一無二可太多了,尋常的稀世珍寶不值一提,唯有那千金難求的暗衛才能象征帝王的榮寵。
她露十足的豔羨,卷翹的羽睫似不可置信輕顫兩下:
“公主什麼都知道,草民現在相信公主真的有好多暗衛。”
“那是自然。”公主紅唇翹起,眉心的花钿似乎向上挪了挪。
“本宮想要的,母後與皇兄都會給。”
陸千景吊着的心并未放下。
什麼都給,什麼裡面也包括沈彥啟。
既然公主什麼都懂,為什麼專挑她們這些毫無威脅的人下手。
仔細回想起來,蒙面人一開始要追殺的是杜懷月。
莫非是嘉甯長公主派去的殺手?
一通砍殺沒傷着任何人,反倒讓沈彥啟與杜懷月的感情更進一步,也不知公主後不後悔。
她大着膽子道:“草民還有一事不明。”
“說。”見她是個知進退的,嘉甯公主心情不錯。
“公主無所不知,怎會不知草民位卑人輕,入不得沈公子的眼,而沈公子心裡......”
嘉甯公主眼也不擡:“我又不能當真殺人,再讓她出宮,等表哥問她好讓她說我壞話嗎?”
她眉心似籠了層迷霧。
陸千景明白了,
哪怕貴為長公主,她也不能随意在宮中殺人,哪怕再不喜歡杜懷月,隻能悄悄找人扮做山賊除掉。
比起别人,杜懷月是特殊的。沈彥啟會關心杜懷月的動向,因此對她需格外小心。
“李姑娘不是為了讨好平成侯府那個廢物公子,還送了不少金銀首飾給他房中的通房妾室?”
“心愛一人,自然希望他有一天也會喜歡自己,又怎麼會希望在他面前留下善妒、惡毒的印象。”
周圍的宮女都愣了神。
自服侍公主以來,從來沒在公主臉上見過這種神情,公主是天之驕女,年紀越長那股子傲氣漸長,收拾起疑似喜歡沈和舟的女子素無忌憚,也沒想過會得罪什麼人。而此時的她,面容罩上柔和的光彩,雙眼睛暖光流淌。
陸千景幹笑:“公主說的是。”
說起這事她就後悔,當時的确存了與裴述好好過日子的心思。
她對着裴述都能無師自通到讨好他的心上人,公主金貴,犯不着放下身段讨好杜懷月,但不意味着公主能容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