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靜立在旁,聽若未聞,打眼冷冷掃過垂髫幼童頭頂的一小揪頭發。
那孩子面上一派天真,他知他或許無心,反正周圍人都這麼說。
江旭一手指大力頂開江昙額頭。
“不帶他去帶你們去啊,你當去杜家是讨酒吃果子,不讓他去,你們能跟杜老爺聊什麼,給人家堂前當石獅嗎。”
到了杜府,侍女領旨江家幾兄弟在前院南倒座的幾間房候着,房中熏着很好聞的香料,漆黑的硬木座椅比别處高出一節,江昙一整個蹭着靠椅蹭着坐上,兩條腿還夠不着地。
真像個大廟,江映想。
侍女端上果品茶水:“今兒不巧,我們老爺偶感風寒,怕是見不了諸位。”
“諸位若還有事便請告訴我吧,”
江旭額角青筋一跳,他雖一屆苦寒布衣,卻忍不了被人毫不掩飾折辱,不想見就直說,犯得着拿生病搪塞,也不怕真的生病。
但在别人家堂前不好發作,仍是笑顔:
“杜老身子不适,我們這些沒頭沒臉的當然不敢打擾,也不敢平白收姑娘的銀子。”
他眼珠往外瞟了一眼,“不知姑娘能不能告訴剛才進去的那些人是誰?”
江映、江昙幾個不覺擡眼,外頭幾個剛消失的人影太抓人眼球。
為首那人金冠玉帶,手執一把折扇,扇柄一小片地方吊着個玉墜子,漫談朗笑聲越來越遠。
侍女解釋道:
“我們老爺是真的不舒服,那些客人是來見我們大爺的。”
“杜大爺?”江旭擡眉,額頭印出幾橫紋,“你們大爺與大夫人回來了?”他猛地收起滿臉獵奇,抿了口茶掩飾。
侍女忽地羞赧,“是,老相公身子不适,我們大爺攜家眷回來。”
滿城都知杜大爺當年幹的荒唐事,江旭也不好多問,依舊好奇那幾個衣冠卓然之人。
“剛才那幾個人到底是什麼人啊,也是來探病的?”
“吳王殿下。”
“哇!是王爺!”江昙眼睛忽地亮起,“我要去看王爺!”江昙一溜煙跑出去片刻沒了蹤影。
“回來,還不快回來!”
江旭和侍女忙追出去,大約王爺真是個稀罕物,人人都想要看眼,幾個人追不上一個孩子,最後
杜家大爺陪着王爺,後面跟了一群文人雅士,三五成群,
幾人談起詩詞,天還不熱,吳王手上折扇扇個不停,扇面畫着山水,王爺即興吟了句詩,扈從面色先是凝住,佯裝細細品味一番,欽佩之色徐徐展露。
杜大爺捋須道:“王爺好詩啊,微臣自愧不如。”
王爺合扇拱手:“杜兄大才,何必自謙。”
兩人俱是大笑。
“他倒沒多大學問,不過沾了老爺子的光才在朝中得了一官半職,旁的人喜歡奉承他也就罷了,王爺能給幾分薄面罷了。”
女子從假山後出來,身着華裳,秀眉入鬓,身後丫鬟捧着一沓宣紙。
吳王眼神怔怔:“這位夫人是?”
杜大爺臉色變了變:“你來做什麼,還不回去。”又對着吳王笑道:“此乃賤内。”
吳王笑道:“民間男女大防都淡了許多,世家大族都是把女兒當做兒子養,杜兄飽讀聖賢之書,怎麼還管這些沒影的東西。”他目光從杜夫人臉上挪到婢女手上,帶着字迹的紙,婢女十指纖纖,削蔥水嫩。
“這是夫人的詩作?”
杜夫人捧過詩來:“我哪裡會這些,正如王爺所說世家都把女兒當做兒子來養,這是我大姑娘閑來無事寫的,大丫頭的詩詞是老爺子親自教的,我瞧啊不比她爹差。
吳王濕黏黏的目光轉到紙上,“夫人看似年歲不大,女兒竟那麼大了?”
紙上筆迹娟秀,沒有幾年功力斷然寫不出來。
雜草後頭,江旭漲着臉喃喃道:“我鄉野人不懂大戶人家的規矩,原來姑娘家的詩可以外傳。”
侍女臉色更差,眼眶氲濕:“她不是大小姐親娘。”
江旭:“啊?”
花園中好些個男子湊上去,把紙舉到臉前,江旭看不清字迹,遠遠的卻也覺得疏落濃淡皆有章法。
“寫得真好。”
“是啊是啊,能比得過秀才。”
吳王收起:“杜兄有這樣好的女兒,将來可不知道要許配給什麼人家。”
夫人笑了:“哪就要許配人家了,今年才十二呢。”
“十二歲?”吳王咋舌,“娉娉袅袅十三餘,好年紀好年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