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千景毫無誠意道。
江映皺眉,臉上現出嫌棄的神色:“又沒開花,有什麼好看。”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聊着,終于陷入無可挽救的沉默。好在跟江映在一塊有種說不出的随性,許是醜态被他見得多了,而她也見過江映失态,經曆過彼此最尴尬的處境,不說話也不嫌悶。
她記起江映那個繡着玉蘭的香囊。
“你喜歡開花的玉蘭?”陸千景問。
“不喜歡。”江映雙目微閉。
“你那香囊都繡着玉蘭,我還以為你喜歡。”她下意識看了一眼江映腰間,那裡确實挂着個香囊,卻是洗得快要看不出顔色的布料,她眯着眼,瞬間一臉忐忑。
怎麼會是他們遇海寇那天,她做到一半,随手丢在圓桌上的半成品。
針腳很細膩,針腳藏得隐蔽,是她慣用的針法,另一半是他偷偷拿回去自己補好的。
江映縫東西的手藝不如她,卻也是沈彥啟、杜懷月都比不上的。
她萬分後悔看這一眼,臉上忽冷忽熱,拘束成一根樁子,又沉默着慢了腳步,江映頭也不回,像腦後張眼,等她重新跟上,頭微微低斜了一下:
“我娘喜歡栀子。”
陸千景愣愣點頭,“那你還随便丢了?”
“那個香囊不是她做的。”
那個女人繡過無數隻栀子。
不管是什麼天氣,她都會坐在屋外繡花,春天開滿栀子,粗苯厚重地壓彎枝頭,
等花謝了,她還是望着那伶仃孤苦的枝頭,不用看繡面,飛針走線,也能沒有偏差勾出一個輪廓。
她繡出來的栀子永遠是一個相同的側面,雪白的花朵朝上躺着,和蒼梧山那晚,被撿起的那隻一模一樣。
“你爹爹家裡的人都喜歡栀子。”
“你要去找他。”
女人形容枯槁,挂在臉上的那層皮薄如蟬翼,月光照下,好似穿透皮膚,她擡起頭,朝他看了一眼,目光罕見地溫和,脫了皮的唇上下張合。
她心智難得正常,他想着也許這一次能好好與她說會話,剛湊上前就聽到最心煩的一串。
“他們會殺了我的。”
他撿起掉在地上的帕子,頑劣笑了起來,“現在不殺是因為不知道你生了我,要是知道,不用等我去,他們自己就來了。”
他甩手回屋,碰地關上門,把失魂落魄的女人甩在原地。
十幾歲的年紀,他一邊是真的厭煩,也摻了點刺她的惡意,他想着那個從山匪身上掉落的香囊,不知為什麼真會一語成谶。
他是什麼很
“順州。”陸千景仰頭念了一句。
高大的石頭牌坊巍巍矗立,牌坊正中隸書印刻“順州”二字,兩個紅色的大字蒙了幾層灰,變成
一眼望去,大道開闊平坦,城中屋脊錯落,房屋之間卻皆是狹窄小道,沿窄路走幾步,迎頭便是一堵牆截斷前路。
“怎麼又是斷頭路,還有好多新建的屋子。”陸千景怨氣沖天,後背冒着熱氣。
她上撫着一面較幹淨的牆,牆上塗鴉比别的牆面少。
擡頭是縱橫交錯的屋頂,一戶在另一戶上架房子,大小不一,彼此擠占空間,牆面仿佛都被擠得沒了落腳處,最矮一層屋頂上擺的花草,常年見不到光,脫水幹枯成一條卷曲的灰線。
“許是從前的屋子不夠住,這才不得不修牆隔出新的院子。”江映眉頭微蹙,“可是短短幾年,怎麼多了那麼多人家。”
“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陸千景面對沈彥啟不解、詫異的目光,忽覺得有趣,心想他這種貴公子一定沒見過房子擠房子的院落:“我爹早年沒什麼錢,一家人就是擠在這種巷子裡。”
她笑着回憶,“沈大哥知不知道吧,這種屋子住起來有個好處。”
沈彥啟慘不忍睹的臉忽露好奇,“能有什麼好處?”
“你想啊,每戶人家都挨那麼近,說點什麼鄰居全聽得見,晚上睡不着能聽到隔壁吵架、打架的聲音,比看戲還有意思。”
江映看了她一眼:“我家也是這樣。”
陸千景這下笑不出了,她尋思道,江映今天是中了邪吧,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江映是不是真病入膏肓,柔聲細語幾句,準備扭轉一下别人對他的印象?
一陣冷風席卷而過,細沙飛走,瓦片上風化的碎石嘩啦落下,噼裡啪啦仿佛冰雹砸下。
他們躲在破敗的屋檐下,泥沙緊随石塊之後,飛落直下。
“你們這屋頂,再不修可就要塌了。”陸千景對着樹下幾個人喊。
已是入秋的天,老樹下一圈的人穿着短打,衣衫褴褛,袖子卷到肩頭,露出臂膀胳膊,搖着蒲扇,對此已是見怪不怪。
“屋子疊着屋子,不好修啊。”回她那人吐出叼着的草。
“怎麼這麼多人都聚在這,城裡那麼大,就沒别處建房子?”沈彥啟問。
“能不多嗎,青鴉山了有礦,成了礦山,原先周圍一大片能住人的地現在都不許住了,都挪作工棚,住在那的人可不就得搬過來。”
陸千景聽到礦山,蓦的想到蒼梧山上也有礦山。
隻不過順州的是鐵礦、蒼梧山上的是黏土礦。
光是聽着就是鐵礦更厲害,事實也的确如此,朝廷鍛造鐵甲兵器,處處離不得鐵礦。
一座州城若有一座礦山,這座城的百姓都要比臨城富上不少,不說大富大貴,但斷然不會是這幅褴褛潦倒、居無所安的慘樣。
“礦山又不是咱們的,礦山是他楊家的,咱們這些人不過是幫人挖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