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聲銳利的鳴聲劃過,光球接二連三沖上蒼穹。
陸千景一動不動看着江映,光彩不斷在空中變化,穿過薄霧,虛化成朦胧的光影。一片煙火的殘影反照在江映臉上,襯得他眉目隽永,雙唇潤澤,讓人很容易誤以為他此刻心平氣和、不驕不躁。
隻有她知道他此刻有多着急。
“她等了你那麼久,你不走嗎?”
大概是她聲音過于尖銳,像是隐忍已久,終于開始不滿地反抗,好似一隻溫吞柔弱的兔子,被人不斷激怒,變得脾氣暴戾,不得不用最乖戾的姿态保護自己。
江映微微失神。
“你不高興了?”
江映猛地一下清醒,空中一朵巨大的煙火炸開,随着那聲爆鳴震入耳膜,他許久來郁結于胸的那口氣瞬間就爆開了。
他以前就知道陸千景疑心他與杜懷月并不清白,幾乎是第一次見面她就在誤會。
但是剛開始他懶得同她解釋,後來又覺得清者自清,他們兩家是住得近些,那又不是他的錯,原本以為是一點微不足道的誤會,而今卻向一塊巨石砸得他措手不及。
原來在她的角度看,這麼久了受委屈的一直是她,但她還是願意接納他。
他的心不由得軟下來,隐秘之處掀起不可言喻的興奮,以至于心尖都在顫抖:
“我跟她沒什麼,你為什麼一直在懷疑?真的,你為什麼不問我?”
陸千景一言不發。
江映猶豫了一下,試着去觸碰她的手,然而還沒有碰到,陸千景就一袖子揮開,幅度太大,以至于她身體猛地偏轉。
衣袖毫不留情打過手背,他産生了那一下是扇在他的臉上。夜風嗖嗖地吹着,好像要帶走身上所有的溫度,臉上卻火辣辣地刺痛。
“這裡是風口,太冷了,我們一起回去。”
陸千景清淩淩地看着他,努力撐着酸澀的眼睛,望向隐沒于黑暗之中的謝府,眼珠一動不動,自以為沒人發現她眼中打轉的淚花。
“那你去吧,我不攔你,正好我去謝府看看楊時。”
她現在的感覺非常敏銳,雖然從江映的肢體表情能看出幾分真誠,但被騙過多次無法再輕易相信。
她收回手,折返回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隻覺得腳下極快,不一會就穿過了一處處熟悉的街景。
謝府門口的灰白石獅漸漸清晰,清冷地守在那裡,似千百年都不會變化。
她飄蕩不定的魂魄好像找到可以停歇的支點。
即使謝府同樣波瀾四起,但總比待在江映身邊強。
忽地身後砰一聲響,她回過頭,江映摔在地上,手撐着地面,整個人伏在一片淺淺的水窪上,水面在他掌下皺起漣漪,從夜空反照下來的光暈像碎金一樣散開。
于是,幾乎下意識地,她忍不住去擔心。她沒有忘記他還在生病,她知道渾身骨頭酸疼的滋味有多難受,但還是沒回去扶他。
她靜靜盯着半跪在淺窪上的人。
隔着一段距離,江映擡着頭。
他想叫住她,喉嚨卻像被撕開,疼得說不出一個字。
此刻的距離,讓他腦海裡一些模糊的影子逐漸清晰,
暗淡的巷道,頭頂月光灰蒙,他隻顧往前走,不記得什麼時候身邊空空蕩蕩,等發現後放慢腳步,不過片刻她又追了上來,他緊緊握着她的手,細嫩手上有細碎的砂石,顆顆分明,冰冷生硬地硌在他們之間。
而當時她在安慰他。
“沒事的,沒事的。”
她自然得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記憶并不久遠,此刻忽然被翻撿出來,像怨毒的幽靈盤旋着不肯離去。當時他沒有看到的景象恍惚全都有了畫面,深刻清晰得像是刻入骨髓。
他茫然擡起手,指上泥水滴落,頭一次感受到靈魂被澆透的寒涼。
被人丢下的感覺很不好受,她當時應該很難過吧,所以她去找楊時,行動卻幹脆利落得叫人心驚。
她想怎麼罰他都可以。
可為什麼她明明都已經看到了還是無動于衷。
各種情緒把他理智撕得粉碎。
他倉皇叫出一聲:“陸千景!你回來!”
他不知道用什麼立場讓她回來,憑着本能吼出這句,隻知道要是她真的去了謝府,他真的會忍不住去殺人。
“你現在又是在做什麼?”陸千景面無表情走到江映跟前,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
她明白江映喜歡用苦肉計,慘兮兮往地上一跌,看似悔恨,誰知他假面之下又在盤算什麼。
他不會覺得這樣很有趣吧?
陸千景不知道江映現在真的前額脹痛,渾身酸軟無力,她臉上挂着讪笑。
江映看着陸千景冷淡的臉色,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他想讓她拉一把,手剛伸出去冰冷的聲音劈頭蓋臉落下。
“髒死了。”陸千景闆着的臉,雙手抱在胸前,心中暢快,想看江映還能裝到什麼時候,于是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她不動,江映也不動。
不就是比誰有耐心......反正難受的不是她,她打定主意一直耗下去。路邊偶爾擦過一兩個人,都不住回頭,眼看要聚起一小撮,她實在嫌丢人。
“起來吧。”
江映匆忙在街邊尋了個水缸,用雨水把手洗淨。
那抹紅色的身影轉頭走了。
陸千景一聲不吭換了個方向,他亦步亦趨跟上。
“我陪你去。”
在江映反複琢磨陸千景是不是原諒他了,他跟着她走近光亮之中。人語熱鬧,花燈燦爛。
隻要不是去謝家就好,他有些慶幸,心情一松快,就不由自主去看陸千景的鬓發,現在發間一件像樣的裝飾都沒有,似乎有些單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