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與地磚之間約定好的聲音如約上演,在各地、各個角落上演,這還構不成一首合奏曲,大家夥兒多半在各演各的。有時候,赫爾澤想,有時候,當你習慣這種生活後,凡塵的上演過的往事在當下的忙碌和瑣碎中逐漸被消磨,也許在午夜夢回之際,才會有追憶的喘息……她無意識地扭動了一下印章戒指……那是最近才鑄好,且專門給她、維拉杜安和圭多用來辦公的,镌刻有蠍形紋的尾戒是他們作為領主代行之人的象征。
和什麼正式不正式無關,給他們這些純粹是為了方便,即使過了誠惶誠恐的時期,她還是忍不住想,她在這條路上走得跌跌撞撞,他人是否對自己懷有埋怨呢?她想到這裡,不知不覺中放慢腳步,再到最終停下來……腳步聲卻沒有停止。
在旁人眼裡,一襲浮空的、蓋到正常人腳踝位置的裙裝正懸停在她身後,無法被人看見的克拉芙娜用手——她的手上帶着嚴絲合縫的黑色手套——碰了碰赫爾澤的頭發,似乎在詢問她為什麼不走了。
關于克拉芙娜,她的身份一直成謎——法爾法代明顯知道點什麼,他不準備說,别人也隻能識趣地不問,織娘們在她到的第一天就好奇地圍着她摸了好一會兒。
“真的能碰到……就是觸感上不大像皮膚。”
“呀,對不起,有沒有刮到您?”
“用布覆上去的話會有形狀,那用那種畫家用的顔料塗一塗可行嗎?”
“這兒隻有墨水呀。”
“您的頭發有些短……是死前剪掉的嗎?”
“各位,我記得我是讓你們為這位女士量一量尺寸——而不是在這裡對人家動手動腳,對嗎?”吉特娜的聲音打背後傳來,把大家夥兒吓了好一跳。
“對、對不起!吉特娜女士!”
“我們、我們有量的,記本子上了!”
“真抱歉,”即使口吻還是那麼冰冷得仿佛不近人情,吉特娜對着那位透明女郎說:“是我管教不當,請您見諒。”
對面隻有衣袖在晃蕩。
之後,女人們為她量好身形,卷尺——不同于以往,新做的卷尺遵循新定的标準——在她的手臂上滾出一條貼合皮膚的曲線,這樣的曲線繞滿她的全身。她坐在長凳上不過一個小時吧,鞋子、内襯、外裙、用來包裹這具對于普通男性來講都過高的身軀,也不知道在剛才那一陣胡鬧裡,誰摸到了她耳朵上打了耳洞,就幹脆把自己的耳墜摘了下來,給她帶上,以此錨定她頭顱的位置。
赫爾澤轉過頭,首先看到的是那抹水滴形狀、石頭磨成的耳墜,其次,她才挪動目光,盡量讓自己與她眼睛的“位置”對視:“沒什麼……”
可能是法爾法代把克拉芙娜指派給了赫爾澤,這位叫人看不見的女郎就這樣默默地、寸步不離地跟着她在城堡、磨坊之間往來,由于她跟着的是總管,别人再怎麼好奇,也都會被赫爾澤用一句:“大人讓你們别管太多。”給不輕不重地頂回去。
克拉芙娜實在沒有什麼講話的條件,她隻能寫字交流,但赫爾澤還在努力地識字——她認得的詞句不多,不過,即使如此,她寫給赫爾澤的第一句話卻是——
——你有一雙青草味的眼睛。
青草味,奇怪的形容,眼睛還能有什麼味道嗎?克拉芙娜這樣的形容還不少,就比如她認為少年領主的眼睛像“過分成熟的石榴子”……之類的。赫爾澤沒吃過、更沒剝開過這種宗教用的供果,隻能含糊地點點頭……原來石榴籽是紅色的。
耳墜再次晃動,像一種無聲的詢問,赫爾澤咳嗽一聲:“今天我們得去廚房那邊看看……唉,這個天氣太讓叫人難受了。”
剛開始,一碗冰涼的井水還有點用,随着這反複無常的霧呼朋引伴,越聚越多,人們逐漸開始要喝冰霜艾蒿凍過的水,可這水實在太涼,等霧散去後,寒意從體内往上返……這不太好。就靈之軀也會生病這一點來看,不胡亂折騰是最好的。
而恰好那時——法爾法代望着連續三日沒開的煉金術大門。為什麼是三日,因為之前圭多剛出來——在拿到法爾法代命人找到的收集到的麗香樹樹脂沒十分鐘——他就立馬縮了回去,留法爾法代一個人站在門口,少年沉思片刻,決定等下次圭多出來的時候他要把煉金術的鑰匙給拿走。他本來在考慮出去走走呢,就碰上了好些在陰晴不定的天氣裡一頓亂吃把自己吃到嘔吐并渾身顫抖,還不得不被人擡回城堡家夥。
窗外。整個世界彌漫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陰綠,霧氣最濃重的時候,這幽深的綠——宛若有什麼暗示藏在裡頭,賦予痛苦,剝奪希望,一場被蒸發出來的洪水。法爾法代撥開外套上的垂袖,心想,即使是經過了——啊,對于食材來講,可以說是一遍又一遍的“拷打”後,那些毒性和惡意仍舊能不時冒出來,給這些饕鬄又貪婪的家夥當頭一棒。
“居然發燒了……”他摸了摸病人的額頭,在這個所有人的體溫都很低的世界,這幾位體溫升得太快了。他先命人先把人擡去專門的收容病患的休息室:“我等會兒就過來。”
“以前也不是沒出現過這種情況。”維拉杜安沉吟道:“原來不止吃生的,加工過的食品也有危險……?”
“簡單來說,是自潔問題。”法爾法代說:“安瑟瑞努斯會對食材進行無害化處理,包括用調料、香料自有的屬性抵消食物自帶的毒素,或者以毒攻毒之類的,以一種食材的特性中合另一種……當然,香料還是占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