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不到頭腦的一句話,像暗影裡竄出來的一隻小獸,把人撞得措手不及。李執不知道她的意圖,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吳優彎下手臂,在包裡翻找,腦子有點混,平日裡井井有條的分隔此刻化身迷宮。好容易觸到一個豎條型的堅硬殼子,摸出來在路燈下看了眼,D家的變色唇膏。
不是她的目标,包裡還有兩支潤唇膏,中午在商場買套裝送的。
但她愣怔住了,想起來第一次坐李執的車,副駕置物格裡那隻口紅也是D家的。不過是比較豔麗的藍金烈焰系列,她也買過,極少數化全妝的場合才會用。
李執默默地注視着她掉線的模樣,低頭的執拗、擡頭的茫然,昏暗的光線把一切暈染得模糊,失了棱角。
吳優對上李執疑惑的神情,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在背陰面,洩出隐隐的倦意。
這倦意仿佛會傳染,她也突生一股懈怠,心裡一根繃着的弦啪得一聲響……好像斷了。
懶得再去包裡翻找,徑直伸出手,粉色的唇膏像是春日裡的一枝晚櫻,綻開在她掌心……
“我送你支吧。”
……李執晃神了一秒,如果不是考慮到明早出差刻意少喝了幾杯,簡直要以為自己醉了。
她可真是個妙人啊,或者就像給前任送購物卡一樣。
這是專屬于吳優的離譜送禮模式……
“你送男人口紅???”他垂眸快速地掠過那抹豔色,蜻蜓點水的視線裡,嫩粉色透亮的殼子在她白皙的手上如此紮眼。
吳優低頭看了下,嗯,這款外表是容易讓人誤會。
“不是哦,看着有顔色,上嘴是無色的,很滋潤。”
仿佛是為了印證一下,她旋開殼子在唇上輕輕淺塗了一層。擡頭不自覺嘟了嘟嘴:“你看沒有顔色哦!”
好像這是一支沒有顔色的唇膏,她送給他就算正常合理的事。
她要送他一支她用過、并且剛剛上嘴的唇膏……
李執覺得吳優一定是喝醉了,吳優也隻當自己是喝醉了。
醉酒的人說話有點混沌,仿佛含着枚話梅。唇瓣熒潤,翕張間有晶亮的水光,閃耀在紅嫩的底子上。
像小時候在水巷劃着夜船,遠處的河面隐約送來的幾縷印着月色的波光。
李執記得總被教誨,不準往更遠更深去。那裡有瘋長的水草,據說還藏着小蛇。葉片纏繞、其間有窸窸窣窣的穿行聲。
偶爾于黝黯處躍起,出人意料、令人怔忪。
可那蛇其實并沒有多麼悚人,定睛看,不過是無害的一尾,小巧、靈活、柔軟。
甚至還勾連着人去探一探究竟,就像……她唇間跳動的舌。
于是他總受不住引誘,不忍放下槳,小舟輕快、滑入更幽深的光影裡……
當那個吻落下的時候,吳優有點意外地失措,卻又順其自然地承接着。像就着風勢彎折的蘆葦,耳邊是空氣流動“沙沙”的聲音。
柔軟濕潤的唇,碰上他有點幹燥的、略帶着點恣意的唇,倏忽而來的觸感。
她想起了抿起一口玫瑰花茶,在水中觸碰到幹枯花瓣的感覺。她一般還會用舌淺淺地嘗一下花瓣的味道。
那不是甜的,有點酸、有點澀,隻在齒間餘微微一絲植物的清香。
*
吳優躺在床上時已過了淩晨,潮濕的發尾有着洗發水的後調,不對,不是這個味道。
她撐起手臂,探身翻找梳妝台的香水櫃。
角落裡有一瓶盛着紅色液體的豎高玻璃瓶,這款是有點酸澀的凋謝玫瑰調。
這就是她和他的味道吧。食指輕輕按了兩下,凋謝過、在泥土中蜷曲的花瓣,重新飛揚在這個午夜。
空氣中仿佛還有那個吻的存在。就像她的臉頰,依然殘留着李執的手掌留下的觸感。
他的掌心是幹燥的,有點暖,似乎是冬日裡的一束陽光略過雙頰。那枚戒指的涼卻貼着她的側臉,和他的指骨一起輕輕摩挲過肌膚,不易忽視。
吳優在黑暗中歎了一口氣,像花謝的聲響、幾不可聞。
失控是什麼感受她嘗過了,可并不好受……
她不喜歡期待。在很小的時候,她試過去等一些東西:一個玩偶、一句解釋、或是桂花樹下的一個擁抱,可是并沒有等到。
幼年的她第一次懂得了情緒的可怕,原來失望是一隻猛獸,可以把人吞噬的。
還好她很聰明,聰明人能從過往的陷阱裡習得教訓,所以她不再期待。
第二天早上吳優并沒有回複李執的那條短信。
李執問她:“悠悠,你醒了麼?”
兩人都不是愛閑聊的人,他也沒私下叫過她悠悠。
可吳優沒回複,李執就沒繼續追問。
她看不上他,他不會去強求。李執也不喜歡喝酒時她說的價值論,那瞬間他甚至覺得吳優特别庸俗。
有點後悔,自控力為什麼突然滑了坡,像個沒有自知之明的傻瓜,隔着櫥窗觊觎不屬于自己的珠寶。
吳優則想到一個詞“色令智昏”。她不是一個會喝斷片的人,一切不過是借着酒精的勢。長久以來,那火苗本來就在。
寬慰自己也沒有什麼,不過是都市男女酒後的靈魂出竅。
隻是,有點可惜。
李執跟她,太過遙遠,并不符合她走入婚姻的既定标準。時機也不湊巧,這半年來,她對婚姻本就有點喪失興趣。
又太過緊密。他是李琢的哥哥,他的鐵杆合夥人沈南雨又跟兔姐剛剛官宣。彼此的關系網交織,所謂的窩邊草。
看對眼的男男女女本就是易燃物,可燒過一把就剩了渣,再低頭不見擡頭見,多尴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