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陳宴拿過一疊厚厚的文件,走到碎紙機前。平日裡這些工作都可以交給行政秘書代勞,但今天他選擇自己親自動手。
日上已三竿,陽光和煦。光線射入金融大廈32層的落地玻璃幕牆内,把人籠罩在溫暖中,幾乎忘了是冬季歲末。
陳宴單手拿着咖啡慢慢啜飲,另一隻手無聊地叩打着機器,似乎十分閑适。條形百葉數不清的橫向落影,将他的臉分割得看不出神色。
“嘎吱、嘎吱”,單調連綿的聲音裡,兩位研究員昨夜加班做出的項目報告,被碎紙機無情地吞噬掉。詳實的内容、缜密的邏輯、精準的格式,可惜歸屬都是牆角的垃圾桶。
陳宴根本沒看一眼這份報告。
他沒好心到給情敵的事業添磚加瓦,不添堵都夠好心了。至于投資項目,公司有無數個備選目标。
快刀斬亂麻,既然不想再産生交集,不過是順手推掉一個項目。
陳宴沒覺得自己做錯,投融資工作本就收益至上,人和人也合該如此。
反正李執也挺傲氣,他沒有通過自己,而是從其他途徑把計劃書遞到他上司那邊。看來彼此都懂,大家的寒暄隻是套路,其實不帶善意。
陳宴一張一張地慢慢粉碎,卻還覺得徒勞。李執也許能找到其他融資,畢竟投資公司不止他們一家,而悠悠卻隻有一個。
視線落在走廊的盡頭,一席卓卓的身姿映入眼簾,比如這位新同事Jocelyn。與她入職介紹的初次見面,陳宴就覺得是個分外養眼的姑娘。
後來,在某些共同開會時的側影裡,陳宴隐約品出了一絲熟悉的味道:Jocelyn跟悠悠有點像……
她們都是修長靈巧的體型,精力旺盛的體質。笑起來都眉眼彎彎,實則并不是嬌軟的脾氣。背景也有些相似,一樣都是中産家庭,良好的教育經曆。
陳宴曾經嘗試去接近Jocelyn,像身處迷宮終于看到了一處光亮,卻發現那不一樣。他徒勞地走了一圈,又無奈回到原處……
Jocelyn是聰明人,她剛從新加坡分部調任國内,在滬市朋友不多。懂陳宴起初的那點試探,也默契地假裝看不出他後來的撤退。
反而裝着糊塗,兩人在公司裡算是能閑聊幾句的朋友。
也許是類似的氣息相吸,上次在吳優公司樓下,Jocelyn與悠悠還打了招呼。她多年海外的經曆,人也潇灑開朗。兩人站在一起,那份細微的差異更加明顯。
Jocelyn不是悠悠,她們有着99%相似的舒展輕盈,但陳宴知道吳優有另外1%的執拗糾結。
并不是吳優與陳宴多交心,而是自幼相識的二十年太漫長,一圈圈年輪的增長日積月累,不需要言語去交代。
就好像飛騰而上的氣球,與随風飄蕩的風筝,遠看沒什麼不同,隻有看着它們升起的人,才知道差别。
Jocelyn也看到了陳宴,她今天穿了件米白絲質襯衣,搭淺灰色鹿皮絨短裙,在近午的陽光裡,顯得格外溫柔。
款款走來,揶揄道:“Yuri,這麼親力親為?”
陳宴這個職位,還在碎紙機旁邊站着,一張張地做小朋友們的體力活,确實有點少見。
他側立着,微微一笑:“久坐對頸椎不好,起來動動。”
Jocelyn了然于心地點頭,捧着杯子倚在旁邊閑聊:“昨天的季度會有什麼好的項目麼?”
兩人分屬并列的投資部門,并無競争關系。之前那點似有似無的暧昧消散後,偶爾會互通有無。
“都是些小蝦米,沒什麼花頭。”陳宴看起來興緻索然。
Jocelyn勾唇:“聽說了,Yuri對這批融資公司很不滿意。未必是它們不行,而是陳少格調高。”
陳宴在季度會上駁了部門總面子的事不胫而走。大家都說笑,到底是老底子深,說話就是比較大聲。
他無奈地嗤笑了聲,似乎習慣了這類調侃。自小以來的背景映襯,摘不掉、躲不開。
風吹動,最後幾張文件被吹落在地上。陳宴俯身去撿,修長的身材彎下,即使做這麼局促的動作,仍不掩矜傲。
Jocelyn抱臂在旁邊侯着,幾張A4紙翻滾飄起,又落在她腳邊。春花墜地、悄然而至。
她閑散得瞟了一眼,突然也伸手拾起一張。纖指若玉笛,拈起紙張,撥弄着這頁來自過去的素箋。
Jocelyn拿的那頁隻是幾位創始人簡介:名字,背景,小副照片。
都變了模樣,不複少年青澀。
陳宴看了過去,以為她在幫忙,作勢去接那張紙,繼續放入碎紙機。
誰料Jocelyn收回手,突然很認真的樣子:“這項目就挺有意思的啊。”
陳宴覺得邪門了……那紙上就那麼幾行字,Jocelyn怎麼看出來門道的?
“陳經理介意發我一份資料麼?”她似乎很有興趣。
陳宴當然很介意,他挑了挑眉:“這就是我們老大推薦,我反對的那個項目,怎麼也入了Jocelyn的眼?”
然而對面的女人仿佛沒見他的弦外之音,淡笑了下:“是挺合眼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