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我怎麼可能會哭。”
吳優覺得李執是在詐她,自己一年都落不了的幾次猛女淚,怎麼那麼湊巧被他碰到呢。
這個男人偶爾會很頑皮,經常像幼獸一樣時不時拿犬牙銜她兩口,惹得她在發脾氣的邊緣爆發,才假裝乖巧懂事,舉手投降。
這種輕狂,是專屬于兩人這種半熟戀人之間的試探與标記。
是麼……吳優顯然遺忘了很多:比如醉酒那次在李執車裡的嚎啕大哭;又或者某些特定時刻,她不受控地戰栗着淌下淚滴,一顆顆滾落臉頰,被情動中的男人用唇接住、吮舐入口。
李執噙着笑看了她一眼,扭頭走開。
他大步上了二層甲闆,往遊船的尾端走去,靠近欄杆站着。手臂閑适地搭在三角防腐木把手上,放空自己,看成群的紅嘴鷗跟随着飛翔。
它們舒展開白色翅膀,俯沖親吻水面後,又調轉方向昂揚向上。翼端的灰羽劃動,回轉往複,像一支支上好的善琏湖筆①,以天空為紙,揮毫潑墨。
少頃,吳優也從下層舷梯口探出頭。安靜的冬日午後,李執難得穿了一襲淺色系,米色磨毛西褲加純白半高領豎條紋毛衣,外穿冰川白長款大衣。
李執背後是遠山層疊的黛色,與深淺不一的天青與湖藍。他和飛鳥一樣色彩輕盈,落入眼簾中,點亮畫面。
和穿着件修身款白色羽絨服,裹成一團香甜糯米滋的吳優,莫名地有點配。
當然不是巧合,李執以前對“情侶裝”這種營銷最嗤之以鼻,覺得這是品牌推廣黔驢技窮的表現。
放假前一天,看吳優在衣帽間打包行李,鬼使神差地,他卻跟着過去挑揀了幾件衣服。
吳優已三兩步上完踏面,徑直走到船尾背對着她的李執,伸手在他後腰上狠狠錘了一拳。
李執隻虛躲了一下,挨了個結結實實。他受得不虧,剛剛在樓下那表情實在過于欠扁。
消完了氣,吳優把手肘支在欄杆上,跟李執并肩站在一起。
李執從口袋裡掏出小包裝的面包 ,拆開袋子掰了一塊,吳優接過去托在掌心。
離兩人不遠處的一截欄杆扶手上,站着一隻有點羸弱的小紅嘴鷗。孤身離群,保持着警惕心不肯靠近;卻又間或歪頭偷瞅,賊頭賊腦地有點可愛。
終于被吳優逗弄着,在她手上啄食了起來。到底是一隻稚鳥,沒用多久時間,就吃得有滋有味,樂不思蜀。
李執側倚着身,看吳優沉浸式地互動投喂:時而觸碰下小東西的羽毛,然後又悄悄地轉動角度,與自己借位拍照留念。
剛剛還遠在天邊、來去不羁的生靈,落入了人類溫情的圈套。
……其實也不需那麼多試探,沒有什麼危險。向高處是自由,低下頭是人間。②
冬日午後的陽光和煦,照得人懶洋洋、行動都變得遲緩。季節更疊,不覺間春天的腳步将近。
李執就這樣陪着吳優,娓娓述說起他們的初遇,在上一個春天裡。
那天一樣是個大晴天,李執去接琢子,捎上她一同回趟老家,為母親慶生。
他把車子停在靠近寫字樓背面的一個小停車場,那裡有一扇側門,轉過去直通樓棟的内部貨梯。
這是李琢支使李執停的位置,今天她打算翹會兒班。公司裡其他人不管有事沒事,一副熱火朝天認真工作的模樣,
她一個實習生,即使理論上可以正大光明從正門溜,卻總要心理建設。
之前優姐帶琢子時,下午茶有時間會去公司正門大廳的茶餐廳或者水吧,吃份甜點,舒緩一下疲倦的工作。
偶爾,兩人也會來這道背面的偏門,在樓下說會兒體己話。
這棟5A級甲級寫字樓是上年剛剛完工入駐的。雖然是A司的物業,但隻搬進去幾個部門。
背面對着的這片小廣場,有花藝綠植、景觀雕塑。但因為遠離正門入口,一向人煙稀少。
正因如此,對于吳優,有點像一處遠離煩擾的桃花源,是她的‘秘密基地’。當她需要放空自己,或興緻低落時,會繞幾個彎,專程坐着這部貨梯下樓。
沒有拼花的大理石地面,沒有鑲嵌的鏡面牆壁,沒有精巧的照明、高級的香薰,就是最簡單的不鏽鋼闆材和慘白的燈管,像一架時空梯,通往真實的自我。
“你偷窺我?!”
李執一開口,吳優就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麼時候。他的提示很有效,她在外面極少顯露情緒,更别提哭泣這種事,尤其是在工作場合。稍一回憶就想起來那極少的幾次。
壓力大到崩潰時,她搭着貨梯下去,到這個少人的僻靜處,盡情發洩。
其中應該有過哭泣,比如春天那次。太過狼狽,和她平日的體面截然不同。居然,也是李執見到她的第一面?!
“……”
李執真是突然被妄加指摘。那天他停在那裡,本來就是在等人。到了點琢子還不見人影,當然會着急地盯着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