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貪戀這纏綿,吳優還是推開了他的臂彎。看了下表,确認時間餘量,稍微再堵下車,李執就趕不上飛機了。
糟糕,她開始焦慮了。
平生最讨厭遲到、誤點,臨時突變将計劃打亂的吳優,再無心和李執多言,隻想讓他快點離開。
李執倒是不急不躁,幫她捋一捋發絲,掖一掖被角,耐心十足。
簡直像故意在耗她。
等到室内終于隻剩下一人,吳優在這孤獨又放空的時間縫隙裡,突生出一種不真實感。
她身上是碾過的酸痛,身邊的枕席卻已微涼。仿佛做了場荒唐的春夢,一切溫度和觸感,都是她的臆想。那個人也像是假的,從未存在。
克制不住地開始想念他,又埋怨他:既然需要早早離開,何必招惹她。
世間的許多事情都是這樣,起初沒有任何幹系,後來卻生了奢望,不受理智控制。
說了讓他快點走,李執就真的走了。她又開不了口說挽留。
悠悠就這麼委委屈屈、别别扭扭地窩在被子裡,帶着不甘再次昏睡過去。
李執當然不知道這些,他剛剛退掉了機票,調轉方向開車回了老城區。
做決定隻是在一瞬間。方才他蹑手蹑腳穿衣服的時候,一向睡覺靈敏的悠悠還是被吵醒了。
她從絲被中鑽出來,露出一截酥肩,山巅白雪、驚鴻一瞥。
捏了捏李執的袖子,無意識地絮語:“好累啊,想吃剛炸出來的玉蘭餅,鮮甜鮮甜的。”
……甚至還砸吧了下嘴,像隻饞嘴小貓,少見的可愛。
等回過來神,她又把臉埋在枕頭上。李執促狹地發現:悠悠原來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李執揉了揉她躲起來的腦袋:“樓下中餐廳會有吧,你先睡,我打電話稍晚送上來。”
“不一樣,喜歡我小學對面那家攤頭的。”她皺了皺眉,是慣常的挑剔模樣。
李執思索了片刻,這個要求不算離譜,可以一試。雖然悠悠上的小學離這裡要半小時車程,剛過完年的小攤子還不一定開工。
但起碼,李執知道她學校的位置。
昨晚風銷雨霁的時刻,悠悠趴在他胸口休息。在她降生成長,從孩童出落為少女的城市,剛剛經曆過雲雨交合的兩人,似乎比平常更貼近些。
李執聽悠悠對兒時事娓娓道來,翻看她手機裡的舊照片。想象着矮矮的一個紮着小辮的小人兒,背着書包、撅着嘴走在桂花樹下,手裡拈着一枚玉蘭餅。
和現在的她比,有些違和,有時也契合。
他收的情人節禮物也跟小時候的悠悠有關。
過年前,吳優回到家裡那套老别墅,去頂層她初中開始住的那個房間整理雜物。
高中後課業多,吳優和很多外地同學一樣,為了成績主動選擇了寄宿。大學到工作之後,每年回家一兩次,更是不經常住這邊了。
牆角的實木櫥櫃裡封存着成長的點滴,是她最在意的過往。曾經清淺的櫻桃木的櫃體已深度氧化,暗沉的顔色裡蘊藏着時間的厚度。
最上層放着一本相冊簿,還有一幅畫。
相冊裡的照片吳優好久沒見了,隔得時間長了,連自己看自己都有點新奇。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發給了李執。
李執當即保存下來,也覺得稀罕,原來小時候的悠悠和尋常小女孩沒什麼兩樣:穿鵝黃色紗裙加淡粉色小皮鞋跳舞;系紅領巾配白襯衫深藍校服裙詩朗誦……
很是個可愛乖巧的小姑娘,隻是照片大部分是小學的,七八歲以後就越來越少,好像到初中後吳優就愈加不愛拍照。
吳優取了那幅畫框,加上一條男士皮帶,作禮物送給了李執。
李執自然是滿意的,不都說嘛:女人送男人皮帶,意味着她想拴住這個男人,一生一世在一起。
他這麼盤算,面上的笑意就掩不住了……吳優想敲他,你是狗麼?需要被拴!一個被廣告營銷毒害的男人。
畫框則是到了酒店才從吳優帶的一個大袋子裡掏出來的。李執之前就發現她拎得挺沉的,伸手過去幫忙被推開,誰知道居然最終歸屬于自己。
拆開包裹着的幾層舊報紙,李執發現是一副裝裱完成的風景畫拼圖。
紫藍色的天空雲海洶湧,地平線處是火燒般耀眼的橙與紅,視線盡頭幽暗的墨綠樹影搖曳,高聳入雲的城堡伫立在光亮裡,染上鎏金瑰麗的色彩,倒影于近景的河水中。①
畫框的透明玻璃已發黃,略有些劃痕,看得出年代的久遠。吳優随口補了一句,是回老家發現了幅舊物件,順手送給他。
李執拿濕紙巾細細擦了擦,掂量了下畫框的重量和大小,不像是“順手”拿來的。
但也不一定,悠悠經常會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這幅畫已經算比較“正常”的禮物。
很漂亮的風景畫,既然是她送的,帶回去挂在家裡餐廳或是卧室都好。雖然,在圖幅的右下角,很遺憾地缺了一片。
李執覺得挺怪:按悠悠的性格,為什麼會把缺了一片的拼圖這麼精心地裝裱起來。她有點強迫症,一向求全求美。
他不知道,實際上這幅缺了片的拼圖,在吳優卧室書桌前的牆壁上挂了十來年。
後來她長大了,才摘了下來。吳優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強大,不需要在意那枚缺片了。
雖然她很多年後都還記得,自己七歲的那個冬日傍晚,趴在桌子下找缺片的樣子。扒拉來、扒拉去,總找不到缺失的那片……低頭太久頭有點發暈,實在是太狼狽了。
下着冰粒的歲末江南,暮色裡空氣都帶着寒涼。
吳優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接受缺失,不再期待圓滿。她雖然挑剔,但從不任性妄為。
就像,即使在這樣的抵死纏綿後,她也不會黏着李執,隻會遵循理智催促他快走、别誤機。
而那天,她去樓上翻看相冊簿,把這幅畫臨時擱在腳邊。正準備放回去,李執的信息發來了:“悠悠,我到家了,早點睡。”
窗外是暗沉沉的幽藍天幕,時間已過了淩晨。晚上李執送她到w市後,直接回了h洲。年前最後幾天高速已開始擁堵,吳優覺得李執開了好久,久到自己已把整個櫥櫃的雜物整理完全。
畫框啪嗒滑下來,摔在地闆上。吳優扶起來,手指掠過那枚缺片。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也長大很久了。
她會有新的生活,那枚缺片也許真的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