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叫賣聲不絕于耳,李承冕閑庭信步,走馬觀花般邊走邊賞。
須臾,薛見微聽到一聲點評,“身手不錯,可曾有報效朝廷的想法?”
聞淵适時地岔開了話題,“大人,淮王府到了,要奴才進去通傳一聲麼?”
李承冕斜睨了一眼,不做聲。
聞淵額頭沁出了點汗,他依舊躬着身子不敢擡頭。今日他的話确實有些多得反常,難保不會引起李承冕的注意。
許久,久到聞淵的腰背發痛,額頭的汗密密一層,李承冕才言簡意赅道:“去。”
聞淵率先進入王府通傳。薛禾自知适才辯嘴理虧,佯裝要溫習功課,像個泥鳅從側門滑進别院去了。
眼下便隻剩下了薛見微和李承冕兩人。
她行禮道:“大人您請,家中還有其他事情,我先退下了。”
李承冕不應,看了薛見微一會,又問了一遍,“身為瞿州人,為何一口京城口音。”
雖是低着頭,薛見微仍能感到李承冕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了個透徹。她張了張口,不知如何将這謊話圓過去。
再一擡頭,他并沒有耐心聽完,已經先行入府了。
王府裡尚不知聖駕親臨,淮王的卧裡門窗緊閉,燭台上的燈油凝結成團,昏黃的燭火好似西沉的暮光,案幾上仙鶴祥雲九轉香爐燃着濃郁的熏香。
一切如夢如幻,模糊了現實與夢境的一方天地,成了這條冬眠的龍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
李昇斜靠在内室的卧榻上,身上隻披了件薄毯,看着像是睡下了,可是兩眉之間雲霧迷蒙,心事重重。
一聲高呼打破了這份枯槁的死寂:“王爺,陛下親駕,快起來吧!”
元慶輕輕推門而入,連聲催促着半夢半醒的李昇,“王爺,快起身,陛下來王府了。”
李昇睜開朦胧的眼眸,熏香馥郁直沖腦仁,他茫然道:“父皇......是父皇來接兒臣了麼?”
“父皇,您也知道兒臣在這人世間受苦麼,父皇......父皇......您來接兒臣脫離苦海了麼?”
元慶撐起李昇的肩膀,唯恐這等大逆不道的話傳出去,他小心搖晃着李昇提醒道:“王爺,如今的大荀朝是永甯帝。”
李昇的雙眸倏爾清明了幾分,他見元慶神情緊張,不由得朗聲笑起,帶着份醉态又吟誦起來。
“孔明廟前有老柏,柯如青銅根如石,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苦心豈免容蝼蟻,香葉終經宿鸾鳳...志士幽人莫怨嗟,古來材大難為用。”(注1)
元慶更急了,他壓低了聲音呵道:“王爺,慎言呐!”
“他做他的皇帝,還不讓我唱首詩歌麼?”
話雖如此,李昇掙紮着坐起身子,飲了口涼茶,已經恢複了往日的穩重,理清出一點重中之重。
“薛見微呢?”
“是一同入府的,到了正堂薛娘子便退下了,瞧着不像有事。”
元慶招呼來下人收拾妥當,扶着李昇疾步前往正廳,末了仍不忘叮囑一句,“王爺,慎言。”
話聲雖低,但夜闌寂靜,衆人噤若寒蟬,已經傳進了屋子裡。
“有話直說,無需慎言,朕要聽聽淮王是心有委屈?”
正廳上座已有人落座,李昇邁過門檻,一眼便瞧看正堂上居高臨下的李承冕。
若不是今日他信了宮裡傳來的話,此刻的薛見微本應安生躺在山裡的莊子,大家依舊可以相安無事到入土。
李承冕來瞿州皇陵祭祀時雖說會宿在王府裡,但這麼多年每次都能完好的錯開,兩人從未碰過面。
夜深造訪,莫不是……
他揚眉掠過李承冕,暫且未發覺一絲劍拔弩張的氣息。
好得很,是要團團圓圓在這淮王府過中秋麼?難得見這麼齊全的人都在這裡。
李昇一顆吊起來的心緩緩落地。
他笑着行了一禮,又成了往日那閑散王爺不羁的模樣,“皇兄您火眼金睛,臣弟一顆衷心向明月,哪兒能有什麼瞞得過您?”
李承冕冷笑,“朕今日在積雲觀,被一具熱乎的屍首濺了一身血,你這一方王爺坐得穩,當真是隻守皇陵不問百姓?”
李昇奇道:“皇兄入積雲觀所為何事,怎麼不通傳一聲,臣弟好陪着您一起,今年的祭祀當真推遲了?”
“朕行事還要提前向你禀告一聲?”李承冕面色冷淡,“三日,朕要一個結果。”
他的目光停在别院的方向,意味深長道:“淮王可不要徇私。若抓得真兇,即刻提來,必要時可先行斬首。”
這句敲打分明有意說給李昇,他也不慌,做了個請的手勢,“皇兄,天色也不早了,您的身體要緊,咱們移駕休息吧”,今年我可是特地為您尋一架烏木沉香榻,……”
人走遠了,薛見微立在檐後還能隐約聽着李昇提着嗓子,噓寒問暖,一改平日病恹恹的樣子,夾雜着幾聲咳嗽,他的嗓音也喑啞了不少。
李承冕離去的身影幹淨利落,看她的眼神波瀾不驚,這些在薛見微看來,釋放出更為危險的訊号。
她太了解這人看似平靜的湖面下有多少暗湧。
“他忘了。”
影壁上挂着一道斜長的身影,是聞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