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問出口,又覺得自己的問題十分愚蠢。她竟然站在道觀裡一衆神像面前,問出子不語的怪力亂神。
“貧道相信與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進言之人與聽耳之人。其實施主問出此題之前,心中已有了答案。”
道長食指點向薛見微的眉間,關切道:“施主眉宇間神氣晦澀,可是近來煩心之事纏身無法脫困?”
莫不是衰相上臉到這境地?她苦笑道:“還請道長指點一二。”
李承冕本來靜靜立在一旁等候,也忍不住端詳起薛見微,餘光瞥見道長轉過身子望向他,他便鞠起雙手也行了一禮。
不料,道長一見李承冕,頗為遺憾地搖了搖頭,他捋着長須幽然道:“施主謹記,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貧道先行一步,二位施主保重。”
洞虛道長攏起拂塵行了一禮,便随其他修士去後殿了。
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
李承冕立在原處若有所思,薛見微也不好催促,隻好陪着一并等待,她剛好站在殿内文曲星的塑像旁,盤算起來也快到薛禾考試的日子,她又拿起供桌旁的香點燃續上。
她信,她當然相信,況且她也必須得相信。否則她如何祈求逝人的寬恕。
“誰是莊生,誰是蝴蝶。”
薛見微扭頭一看,李承冕似乎在自言自語,他整個人猶如魂魄出竅,出神地眺看遠處。她追着李承冕的目光望過去,隻有被風拂動的枝葉在沙沙作響。
李承冕又低聲重複道:“誰是莊生,誰是蝴蝶。”
這一刻,薛見微忽然有一刻錯覺,抛開前塵紛紛擾擾,就當是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她覺得也有必要回應李承冕此時此刻的脆弱。
但是,她懸崖勒馬,克制了這份沖動。
許久,李承冕的眼神清明了些許,“方才你說青石巷離此處并不近?”
薛見微眼眸一點積雲觀的側門,“由此出去,隔了三四條街,走過去得花費半個時辰。”
李承冕輕嗯了一聲,朝薛見微指過的方向走去。他走了兩步見薛見微停在原地不動,便挑着眉毛看向薛見微。
“陳繼廣有多高?”
薛見微比劃了一下她想象中陳繼廣的身高,“大約到此處麼?”
李承冕欠身,伸出手扶着高薛見微的胳膊擡高了幾寸,“大約這麼高,你想到什麼了?”
“看來要取走他性命的人,不算高。”薛見微摸了摸下巴,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我看那牆壁上的血迹,即使他靠在牆根,出血的地方并不算高,要麼殺他的人很矮,要麼兩人之間挨得很近,那人才刺中了陳繼廣的心口。所以兇手一定是陳繼廣熟悉信任之人,他才會毫無防備。”
薛見微慢條斯理地說完,發現李承冕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似乎心中另有他想。
“那僧人傳授你功夫,也教了你這些麼?”
薛見微不着痕迹地避開李承冕擡着自己胳膊的手,“以前家中有親戚在衙裡讨了份獄卒的差事,常常将一些新奇的案子講給我聽,自小耳濡目染了些,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
李承冕目光滑過薛見微,淩然道:“這些不過是你的臆斷,并無根據。”
薛見微心中不以為然冷笑一聲,面上仍舊一副明事理的笑容,“咱們不是要去陳繼廣的家宅麼,說不定會有些新奇的發現,你敢不敢和我打個賭?”
夜幕降臨,兩人一前一後從積雲觀後巷朝青石巷走去。天上銀盤清冷,傾灑在無人的街道。青石闆路泛着淡淡的光澤,像是一條流淌在夜色中的暗河
然而沒有旁的人來驚擾這份難得可貴的獨處。屋檐挑起的輪廓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寂靜,尚未亮起燈火的窗戶,猶如一隻隻空洞着眼睛的遊魂,它們沉默不語,觀察着巷子裡的這一對行人。
遠處子午長街上的小商小販叫賣聲貫穿整條街道,遠遠飄散過來,像是另一個世外洞天,隔開了千山萬水和鬥轉星移,留下一點縫隙讓天下的有情人鑽進來。
“賭什麼?”
薛見微迎上李承冕的雙眼,她也在考量,賭什麼呢?
冷風吹醒了薛見微心裡的迷障,她迎着李承冕的雙眼,一直看到他的心底裡。
“我若赢了,以後凡我所在之處,你須與我避開。”
看來她對于強人所難來做護衛這件事情,仍舊耿耿于懷。倒是一個斤斤計較之人。
李承冕嘴角上揚,陡然生出一份好脾氣的耐心,“若你輸了呢?”
薛見微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做了一個極為艱難的決定,“若我輸了,我便告訴你,莊生是誰,蝴蝶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