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冕見她一動不動,接着适才的語氣回道:“怎的你也看得入迷了?”
薛見微笑了笑,扣上書,“确實有點意思,我想帶走看看,可以麼?”
李承冕目光落在她捏得發皺的書籍,意味深長道:“你對燎陽之地有所涉獵?”
“隻是粗粗翻了幾頁,讀起來很是有趣。”
李承冕未再接話,移步至一旁的案幾翻箱倒櫃,隻是尋常的文房四寶和陳繼廣生前的藏書,但書籍涉獵甚為廣泛,五花八門什麼都有,并未見到什麼與秘術相關的文冊。
兩人又趁機将其他的兩間屋子搜羅了一番,卻是勞而無獲。
薛見微試圖換一個方向,“你那一日在積雲觀,是不是同陳繼廣約好的?”
“我确實有些舊事要問他,與他書信約好在積雲觀見面,後來的事就是你看到的,他在積雲觀遇害被聞淵發現藏于閣樓的屍首。”
薛見微若有所思道:“陳繼廣平日是一人所居麼?可有什麼來往密切的人,州府的人有排查過麼?”
李承冕道:“無父無母,無妻無子。”
“你沒發現,從他離去之時,便做好了不再回來的準備麼?”薛見微抱着雙臂,眉頭一點向廚房,“瞿州過了秋,入冬極快,他既沒有儲存的柴火,也沒有留存的糧食,甚至書房的紙墨也所剩無幾。該不會他赴約之前,就已經料想到了自己的結局吧?”
李承冕下到院裡走了兩步,似乎在考慮薛見微的推測,她見李承冕身形稍稍一靠近那口大缸和院子裡凋敝的柿子樹,立馬如臨大敵,不動聲色地将李承冕引到檐下。
李承冕對于薛見微地推斷不甚苟同,礙于涉及宮中秘事,他不願向薛見微透漏更多關于此行面見陳繼廣的目的,“這些全是你的個人推測,并無實據。”
薛見微雙手一攤,很是無奈,“我隻有推測啊,首先我不認識陳繼廣,其次陳繼廣遇害時的現場我也未曾去看過,許多痕迹都被清掃了,最重要的是,陳繼廣約了你所為何事,我也不知,這樣一問三不知的案子,除了推測,還有别的好法子麼?”
兩人四目相對,相顧無言,除了黃表紙嘩啦啦作響的聲音。
李承冕默了一會,方才隐忍的頭暈又浮現出來,身上的疹子隻增不減少,他心煩意亂道:“你将這幾頁黃表紙撕下來收好。回頭再議。”
他想了想又問道,“上次你說你本家京城的親戚來瞿州水土不服,便會出現這些病症,為何往年我來皆能相安無事?”
因為,他往年來祭祀的時節并不是柿子成熟的節氣。如果聞淵所說為真,宮裡唯一有柿子樹的永巷已經被清理幹淨,那這六年來,失憶的李承冕陰差陽錯從未見過柿子,也是情有可原的。
又或許,旁人并不知道他為何出現病症。
薛見微眼珠一轉,張口就來,“也許是因為往年你來得時候,天氣還不似眼下這樣幹冷吧。”
想也是了,往年來祭祀的時節多為清明,入秋來逢的頭一回。
李承冕點點頭,立在門檻前叮囑道:“今日之事,需得保密。”
薛見微俯身将門闩拉開,恭敬道:“出了這個門,您是大荀朝的天子,奴婢是您的護衛。”
你瞧,轉瞬之間,她又變成了恭敬有禮拒人千裡之外的灌木叢,明眼上看着溫順,實際上一觸碰全是密密的刺,說不清到底是因為身體不适而心煩,還是此刻薛見微驟變的态度,他不再言語,拂袖而去。
看着李承冕遠去的背影,薛見微回眸眺了一眼四方的屋檐圍繞下,頭頂一眼窄窄的天空,銀盤高挂頭頂,月華傾灑披在薛見微的肩上。
她攥緊懷裡的《燎陽廣談》,凝望着天心中酸澀不已,父親,明日就是中秋了,沒想到還能在這裡找到這本幼時的記憶。
她喃喃道:“父親,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庭院清幽無塵,隻有她孱弱的身影對影成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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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初蒙蒙亮,袁松便得了陛下的召見,他心頭一喜,在淮王府外駐守了這麼久,終于能安排上新的差事了。
袁松躬身行了一禮,進了屋子裡,一眼便瞅見長案前三條黃表紙一直拖到了地上,上面朱筆鬼畫符般寫了一長串,他也認不得。
李承冕随手将臨摹了一半的毛筆扔開,沉聲道:“陳繼廣在觀天司時任職時,有一位同僚名叫薛轶,你去查查,若有發現,随時向朕彙報。”
袁松得了令躬身退下。
一旁的紙上翻來覆去寫了些許偏旁部首帶三撇、木字旁、草字頭的字。
李承冕立于案前,忽然背了一句,“曲水入于河,轶為湖澤。”
奇怪,他之前從未讀過此書,為何像是镌刻在腦海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