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見微定睛一看,甚好桌上并無柿子。她環視一圈,繞着花廳的黑暗之處,草木隐隐有聲響,不用多想,前些日子整天扒在屋脊上的高手們,此刻得了令又伏在了樹蔭裡。
李承冕身邊已經安排得如此缜密,為何偏偏要自己去做什麼勞什子護衛?
花廳裡未見李承冕的身影,忙忙碌碌的下人身影裡,隻見李昇在親自修剪長得刺高的君子蘭。
薛見微上前行了一禮,“見過王爺。”
“隻你一人?”李昇放下剪刀,朝門外看了兩眼見無人跟上,“我以為你先去北苑請人了。”
薛見微看見花廳正中的圓桌已經開始布菜,問道:“今日入席的都有哪些人?”
李昇拿着帕子,仔仔細細擦拭着君子蘭的葉片,玩世不恭道:“中秋佳節團圓夜,和誰團圓?整個淮王府就我一人,整個大荀朝,僅我一人。”
擦了一半,他仰起頭望着小窗外的桂花,又拿起剪刀晃蕩起來,慘笑道:“不知父皇什麼時候來接我。”
“你滿口胡沁些什麼!”薛見微壓低了聲音斥了一句,上手奪下李昇手中的剪刀。
諾大的花廳,琳琅滿目的吃食擺放在桌前,卻沒有人氣。自請守陵的淮王是沒有資格交朋結友的,而近乎圈禁的淮王更是不允許有親戚往來的。
他必須慎獨,可孤獨久了,人的朝氣也跟着去了。
往年的中秋,薛見微都是與薛禾在田莊裡過,大家不分親疏,和和氣氣上桌吃飯,再坐上馬車來街上逛燈。
這樣清冷的中秋節,不像是團圓佳節,倒像是鬼節,實在荒唐可笑。
薛見微道:“他要薛禾一并入席,我還不知道如何推脫。”
李昇滿不在乎道:“來吧,多個孩子多一份熱鬧氣,反正他……無妨,他要在這裡上演一出兄弟情深月團圓的戲,我就陪着他演!”
外面的絲竹弦樂之聲驟停,李昇一骨碌爬起身子,人還未邁出門檻,聲音已經送了出去,“皇兄可來了!臣弟等了好久,這就吩咐他們上菜,您瞧瞧,這地兒收拾一番景色還不錯吧?往年咱們都是在宴廳用膳,今年臣弟想着月色甚好,在此處正好可以好好賞月,雖然咱們人少,但也收拾得熱熱鬧鬧的!”
李承冕輕嗯了一聲,一進門便看見薛見微立在原地,十分拘謹。
他掃了一眼,昨兒兩人在陳繼廣家熬了個夜,看上去薛見微精神氣不錯,并無疲态。
薛見微躬身行禮,“奴婢拜見陛下。”
李承冕心底沒由來升騰起一份煩躁,連帶着本已經消減下去的疹子,似乎在隐隐作痛。
他眉頭一挑,“今日沒有外人,你又是淮王的妹子,不用拘禮,坐吧。”
“......”
薛見微躬着身子,進退兩難,今夜這鴻門宴她可不想摻和進來,怎得沒給薛禾告假成功,反而自己被留下來了?
她斂眉笑道:“陛下,奴婢的孩子生病卧床,還請陛下開恩,讓奴婢回去照看孩子。”
李承冕坐在上位,接過婆子遞過來的熱巾子擦手,斜睨了一眼薛見微的笑臉,并不作聲,隻是重重地将巾子摔回木案上。
李昇眼疾手快,将茶盞朝李承冕面前推了一寸,“皇兄,這茶葉還是臣弟用院裡的桂花新烘出的茶,您嘗嘗,是不是香氣四溢沁人心脾。”
李承冕端起青瓷茶盞,湊近鼻尖嗅了一口,贊道:“不錯。”
李昇見他面色緩和,看了眼仍舊躬身的薛見微,笑道:“臣弟這妹子就這一個孩子,打小當做心尖尖疼愛得緊,要不就讓她先去看看如何?”
李承冕淺啜了一口茶水,勾起唇角意味深長道:“淮王這麼上心?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那孩子的爹呢。”
李昇心中叫苦不疊,平日李承冕隻是面冷了些,怎得一遇到和薛見微有關的事情,他就像變了個人。然而他面上的笑意絲毫未減,“皇兄您又說笑了!頭先就說了,她是我表家的妹子!”
李承冕眼神鋒利,盯着薛見微凜然道:“是真生病了麼?”
薛見微聞聲昂着頭,面色平和看向李承冕,正色道:“還請陛下開恩。”
一雙陰鸷又冷冽的眸子撞上一對誠懇卻倔強的眼睛。縱使李承冕隻看一眼,便笃定一切都是薛見微的借口推辭,就如同上一次,她也是這般推脫。
但李承冕隐隐覺得,用九五至尊的身份逼她做的護衛,反而不如那一夜她真誠的關照,更有意思。
忽而,李承冕笑着一揮手,“這麼一看,倒像是朕不通情達理了,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