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後院的磚石冰冷至極。李昇跪在地上隻覺得磚石的紋路要生生嵌進自己的膝蓋裡,在每一個骨縫之間興風作浪。
他打了個冷戰,仍舊垂着頭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大殿前院斷斷續續傳來争吵的聲音,大部分主張徹查安王,言辭犀利,恨不得将李旸的屍體挖出來效仿伍子胥鞭屍,一部分認可必須徹查,但不贊同慶王主審,還有一部分不願表态隻是一味和稀泥,似乎永遠也吵不出個結果。
李昇眼眸一轉,身旁的一株龍岩素在冷風中打顫,直顫得李昇心都碎了,他也顧不得自己正在罰跪,直接攏起袖子将龍岩素罩進懷裡。
前院的争吵硬生生灌進李昇的耳朵,聲量過大鬧騰得李昇耳朵發燙。
一人在前院高呼道:“陛下!安王一片冰心在玉壺蒼天可鑒,您莫要被小人蒙蔽了雙眼!”
另一人嗆聲,“陛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來蒙蔽一說?陛下,安王敗壞朝綱,國法尊嚴,若不徹查審問,往後朝堂的清正之風何存?又如何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
字字句句話語铿锵有力,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響。
又一人着急反駁:“此言差矣!皇子身份尊貴,如今他已不在人世,若再揪着此事不放,大動幹戈地審問,豈不是讓皇室蒙羞,天下人看皇室的笑話?這恐怕會動搖大荀朝的根基啊!”
先前一人提高音量質問道:“難道為了所謂的皇室顔面,就罔顧國法了嗎?陛下施行科舉新政就是為了廣納人才,安王買賣官位,破壞了官員選拔的公正,若是因為他身份特殊就輕易放過,那以後其他權貴效仿,肆意踐踏國法,朝堂豈不是要亂套?”
“父皇,兒臣認為刑部尚書所言極是。國法乃是立國之本,絕不可廢。孰是孰非若不查明真相,日後朝堂之上,誰還會敬畏國法?即便皇兄已逝,他若犯過錯也不能被掩蓋。”
“陛下!臣提議,此案應由慶王主審徹查,方能彰顯我朝嚴肅綱紀,剛正不阿之态!”
“臣附議!”
“臣附議!”
“……”
李昇耐着性子聽了一陣,待得聽到李暄發聲忍不住嗤笑了一聲,轉而出神撫了兩下懷中的蘭花,又擡眼朝椅上的李鼎望過去。
李鼎在後院聽着前院的吵鬧,夾雜着慶王勸解的聲音,不禁伸出兩指頭摁在緊皺的眉心之上。
良久,他擡袖一揮,低聲與内官耳語幾句。那内官匆匆至一旁的案幾上提筆寫下聖旨,呈上與李鼎查閱了一番,李鼎将玉玺蓋上,面帶倦色縮進了龍椅内。
内官捧着聖旨行至前庭宣讀,“朕念及朝堂諸事繁雜,然公正斷案乃國之根本。今有倒賣戶籍一案,關乎民生社稷,茲事體大。朕特命北春坊承免為此案主審官,特任監刑參知,官從四品,着其會同三司,徹查此案,務必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以正國法,以安民心。斷不可徇私舞弊、玩忽懈怠,若有違者,定當嚴懲不貸 。”
大殿内霎時鴉雀無聲,半晌才有一人叩謝聖恩,“承免必定殚精竭慮,秉持公正,徹查到底,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李鼎長歎一口氣,拂袖一揮,出去七八名内官至大殿外,不知如何勸解,大臣們停止了争吵紛紛退下,周遭終于安靜了下來。
李昇也跟着松了一口氣。他微微擡起頭望了一眼,猛然與李鼎對上了眼,吓得李昇一個激靈。
李鼎肅聲道:“知道朕為何罰你麼?”
李昇搖了搖頭,思索了片刻又點了點頭,緊閉雙唇不語。
李鼎道:“上前些說話!”
李昇應聲跪行至李鼎身旁,不忘帶着懷裡的蘭花。李鼎目光落在清風淡雅的蘭花上,眼神驟轉柔和,“朕罰你,是因為你身為一個皇子,不關心朝堂社稷,玩物喪志,如今還要做什麼癡情種?”
李昇低聲道:“父皇,大哥德厚流光,二哥穎悟絕倫,三妹機敏聰慧,隻有兒臣天性愚笨,兒臣從不敢奢望别的,隻求父皇看在兒臣一片孝心的份上,求您将薛見微賜我吧!父皇,薛見微在是侍燈司忠心耿耿多年效忠大荀,即便貶去北春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忍心看她在牢裡磋磨麼?”
李鼎下巴一點,看向李昇懷裡的蘭花。李昇連忙将花盆托起,“兒臣給父皇的新年禮物!”
李鼎凝神盯着李昇,這個小兒子日日除了侍弄蘭花,也從未犯過錯事,有時候心思單純反而透出一份難得的真誠。
可惜李旸撒手人寰,剩下一個李暄攻于算計,今日殿内引得衆人吵鬧不休,他使了多少群黨出力,自己不是不知道。
此刻他望着李昇的黑色的瞳孔,情真意切的深情倒映出自己年輕的身影,誰人沒有年少輕狂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