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朝堂之上,贊成立李暄為儲君之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然語猶未畢,兵部尚書錢靖戎闊步上前,神色端嚴,高聲奏道:“陛下,臣以為此刻冊立太子,實非良策。安王新喪,朝堂局勢尚自不穩,且慶王殿下于軍事之上尚無顯著功勳。臣認為大荀的儲君須有超卓軍事才能與深遠戰略眼光,方可守土保民,捍衛家國。此時貿然立儲,恐難服衆,亦不利于我朝軍事力量之整肅與凝聚。”
秦之茂聞言,眉頭微蹙,反駁道:“兵部尚書此言差矣。儲君之責,在于總攬全局,非獨軍事一端。慶王殿下于政務民生諸事上之作為,朝野共睹,足以擔當太子之重任。且若因軍事才能而否慶王殿下,朝堂之上,又有幾人可堪此大任?”
角落裡的李昇聞聲面色尴尬,怎麼說來說去,好像在指桑罵槐含沙射影自己,李昇頓覺冤枉,他招誰惹誰了?
錢靖戎目光如炬,毫不退縮,沉聲道:“國家安危,系于軍事。若無強兵勁旅為盾,政務民生又從何談起?值此多事之秋,唯有遴選軍事上能震懾外敵之儲君,方可使百姓安居,朝堂安穩。此刻冊封東宮,恐令外敵小觑我朝,徒生禍端。”
“真是可笑,如今朝堂本應齊心查明安王貪污的贓款私藏何處,究竟有多少人被金錢收買在這裡濫竽充數,前幾日太學生在宣德門伏阙上書要你們給個說話,你們一個個避之不及,如今倒在這裡操心東宮未立國本不定,我看真正讓國本不定的就是你們這幫屍位素餐的人,一個個枉讀聖賢書,何談胸懷天下?”翰林院大學士姚筠說到情動之時,竟要以頭嗆地明志。
“官員們結黨營私之風愈演愈烈,為了一己私利,相互傾軋,選拔人才的制度形同虛設,賢能之士報國無門,屍位素餐者充斥朝堂。如此下去,國家根基動搖,覆滅之危近在眼前!臣雖肝腦塗地,又何能解這燃眉之急?唯盼陛下能雷霆震怒,整饬吏治,解百姓倒懸之苦,扶大廈之将傾,臣不勝哀恸,泣血以告!”
近旁的人趕緊死死拽住姚筠,大殿之上頓時沸反盈天亂作一團。李鼎看了一眼身旁的内官,内官心領神會,立即招呼幾人将姚筠扶坐在一旁。
正當諸臣争得面紅耳赤之際,李暄徐步而出,躬身下拜,神色恭謹,言辭懇切:“諸位大人謬贊,父皇與諸公厚愛,兒臣銘感五内。然兒臣深知自身才疏學淺,于軍事謀略一途,實有不足,距儲君所需之才能,尚遠矣。皇兄生前功績彪炳,兒臣望塵莫及。今朝堂局勢錯綜複雜,兒臣實難膺此重任。懇請父皇與諸公再行斟酌。”
禦座之上,李鼎一隻手摁在眉心,一臉疲态,他側目,“李昇,你有何見解?”
方才鬧作一團的大殿頃刻間寂靜無聲,衆人皆将目光投向角落的李昇。
這是稀奇,誰人不知這淮王草包一個,整日隻知道侍弄自己的花草,何曾關心過朝政社稷?
李昇本想着事不關己,靜靜候在一旁,一心盼着這場吵鬧盡快結束,陡然被李鼎提問,他也是心頭一震。
興許方才被含沙射影,他心中也有氣,李昇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父皇,别的道理兒臣不懂,但兒臣知道若想花花草草開得盛,澆灌的河水是一定要幹淨,必要将河底的淤泥清理幹淨,如今戶籍倒賣一事尚未定奪,如何确保每一瓢舀上來的水都能澆花呢?”
李鼎笑了兩聲,“治大國如烹小鮮,養花也是。冊立東宮一事再議,退朝。”他雙眸發冷逐一掃過秦之茂與梁衡,起身離去。
衆人紛紛離去,一内官上前從人群中叫住承免,“參知留步,陛下喚您來一趟禦書房彙報案情。”
承免拱手行禮跟着内管離開,于仕傑站在人群遠處看得清楚,不自覺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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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透過雕花窗棂,在地上勾勒出斑駁光影。靠牆的楠木書架上,古籍層層羅列,散發着歲月的墨香。禦案之上,玉玺、筆墨井然。
李鼎立在書案之前,放空了許久,忽然拿起書案上的玉玺端詳了片刻,轉身問道:“楊慎良,方才你也在一旁聽着,你覺得如何?”
楊慎良道:“承免彙報得翔實,看來這一場科考舞弊案牽連甚廣,各地的舉子都在請願,一定要在事态嚴峻之前從嚴結案。”
“不。”李鼎頓了頓,道:“我說的是他。”
楊慎良擡眸對上李鼎的雙眸,思索了片刻,“陛下,他再好,您也不能考慮。”
李鼎長長歎了一口氣,将手中的玉玺重重拓在紙張,“慎良,這玉玺來之不易你是知道的,朕受命于天,可天命無常,朕的身子也不知還能熬多久,若是那一日真來了,難道大荀的命運也到了結之時麼?”
他的聲色逐漸低沉,“近些年朕常常夢到她,你說……朕是不是做錯了。”
楊慎良聞言登時跪下行了一大禮,“陛下,還請您饒恕臣僭越,現下安王薨逝,淮王難當大任,慶王隻當皇位為囊中之物,陛下若不提前準備,隻怕玄武門事變會在大荀再次上演。”
李鼎擡起蘸滿朱砂的毛筆在玉玺上畫了兩筆叉,他微微一笑,“朕自然知道,但是慎良,你别忘了這玉玺是從何而來?”
泛黃的紙張上紅色的印文被毛筆染開:大荀皇帝之寶,受命于天,既壽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