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一别,物是人非。
薛見微定定望着狄沛,忍不住伸長手指輕輕擦拭狄沛鬓角的一絲華發,“許久不見,你還是風采依舊。”
“許久不見,你憔悴了些許。”狄沛昂首回憶了片刻,“六年了,彈指一瞬,變得可不隻是容貌,還有心境。有時候夜裡夢醒,還覺得自己身在上京,在侍燈司當差,大家嬉鬧一團日子也就那麼過去了,誰曾想一轉眼,我在垚州的宅院裡當起了夫人,當真是荒謬至極。”
日頭偏斜西沉,暗影從窗格縫隙中漏下,打在狄沛泛紅的眼角,帶着灼熱的潮氣欲說還休。
“說吧,什麼潑天的難題,需要你千裡迢迢至此處尋我?”
薛見微垂眸,卻不知如何開口。“你知道楊司使是燎陽人麼?”
“怎麼可能!”狄沛雙手一攤頗為震驚,“當年随先帝清查燎陽餘黨,楊司使可是出了大力的,倘若按你這般說辭,倒成相煎何太急了!”
薛見微在心中真斟酌一場,決定避重就輕,“正因為此,我才來尋你。”
門外一丫鬟語氣慌忙,俯身在窗下叩門。“夫人,正堂裡老爺同客人吵起來了,您趕緊去看看吧。”
狄沛擡手制止薛見微出聲,繼而應道:“知道了。”
她下巴一勾,吩咐薛見微,“說起來,你和柏山還沒見過面吧,反正待燈司已經成了一盤散沙,四分五裂,現下就由你來替代大家見證一番。”
說看狄沛壓低嗓子,狡黠地瞪了一眼薛見微,“織造司的司使也是司使嘛!”
“不可,眼下我身份特殊,怎能大搖大擺引人注目?”薛見微斷然拒絕。
顯然,強龍壓不過地頭蛇,薛見微幾乎是被狄沛拖至蔡府的正堂。
她懷疑到底應該怪罪于燎陽旖旎的風光,還是此地的飲食過于充盈,以至于落在狄沛的手裡,薛見微竟然毫無反抗之力。
厚重的雕花屏風也擋不住正堂内凝重如鉛的氣氛。兩列烏木太師椅上之人,各個正襟危坐目光冷峻。狄沛一見來者不善,朝身旁的丫鬟遞了個眼神,丫鬟便引着薛見微退至屏風後面。
居坐正位的一男子,石青官袍加身,面如滿月,眉黛目澈,三縷長須齊整,和善之氣盡顯,望之可親。暗沉的雙眸見了狄沛頓時神采奕奕,“夫人,眼下有一要事,還望夫人一錘定音。”
座下一須發花白的老者率先開口,“阿沛,此事蔡大人過于輕描淡寫了,我看真是大禍臨頭了,垚州氣數已盡!”
“阿公說這些喪氣話做什麼,這不是還有寬限的日子麼!”接話的一婦人也是個急性子,徑直跪在狄沛腳邊哭鬧起來,“夫人!撚金蛇蛻丢了!”
薛見微初一聽,隻覺得此物萬分熟悉,細細回憶了片刻忽然憶起,客棧的小二說得明白,隔幾日便是蛻龍節,今日那招搖過市的龍骨,等到蛻龍節的那天,是要披上九丈撚金織絹蛇蛻,上演一場《蛻凡入聖》為垚州萬生祈福。
頭先哭鬧的婦人開了場,在座之人七嘴八舌沸反盛天,要将屋子掀個底朝天。薛見微藏身在屏風之後,側耳聆聽一番,才理清事情的原委。
每年燎陽的蛻龍節都會選出一位當地的巫祝為龍骨披上蛇蛻點睛。不曾想,今日排練之時,光天化日之下,蛇蛻剛一上身見了太陽,登時金光四射化為一縷青煙于衆目睽睽之下消失殆盡,隻剩下光秃秃的龍骨。
眼下蛻龍節日期降臨,迫在眉睫。蔡柏山提議盡快召集花繃的繡娘趕造一張蛇蛻以假亂真,先将今年的蛻龍節蒙混過去,再私下尋找罪魁禍首。
而今年投選巫祝時,狄沛替蔡柏山投了關鍵的一票确定人選,眼見山雨欲來,明面上是衆人上門一同商讨解決之策,但薛見微聽了半晌,發覺皆是要用狄沛做擋箭牌。
老人顫聲望天,“這是天神的懲罰,你們垚州人多行不義必自斃。”
狄沛冷靜自若,“沒有垚州,何來今日在座各位的安穩日子?”
不料此話一出,猶如熱湯下油,大家怨聲載道垚州人士與燎陽本族的沖突不計其數,認為蛇蛻化為青煙,是天神降災,大荀福薄運窮,劫數難逃。
薛見微轉頭問身旁的丫鬟,“仿造一個都不可,那蛇蛻難不成真是什麼獨一無二舉世無雙的精貴物件?”
丫鬟解釋道:“娘子不知燎陽的撚金麼?那是取燎陽金礦裡頭茬最為精純的撚金而制成,如今金礦枯竭,也算是獨一無二舉世無雙了。”
薛見微很快從簡短的一句話理出重中之重。
金礦...…金磚...…
她幹咳一聲,從屏風後現身,泰然自若道:“諸位給個機會,鄙人不才,鬥膽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