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沛倒吸一口涼氣,“你到底把她生下來了。”她轉而又不可思議道:“聞淵是打算卧薪嘗膽麼?”
薛見微低聲,“我猜他也是厭惡極了我,不敢多問。”
“别這樣說,大家都有難處,沒有誰的錯。”
狄沛單手攬住薛見微的肩頭,兩人緊緊貼在一切,這一刻,沒有蔡柏山的夫人,也沒有薛禾的母親,還是當年侍燈司最小的兩位掌燈,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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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登仙台居然在鬧市之中靜靜伫立,被高欄圍起,旁人不得輕易靠近。
托了狄沛的福,看守的人一眼認出,才放行。這座登仙台的台基由厚實的青色磐石築就,曆經歲月摩挲,表面粗糙卻質樸得動人。八角形的主體搭配八根石柱,石柱上蟠蛇雕刻靈動逼真,蜿蜒欲飛,其旁還刻着風格獨特的蛇圖騰紋路,線條粗犷且神秘,似在訴說古老傳說。石柱穩穩撐起深褐琉璃瓦亭蓋,琉璃瓦上繪制的燎陽當地的彩繪圖案,色彩明豔,有象征豐收的谷穗,也有寓意吉祥的飛鳥,更多的還是不計其數造型奇特的蛇。石欄鑲嵌着民族織錦碎片,色澤絢麗,其精緻紋理在日光下閃爍微光。中央凹槽霧氣氤氲,仿若藏着無盡奧秘,凹槽邊緣一圈小巧的蛇圖騰,雕刻細膩,仿佛随時會遊動起來。
後方的蛻凡殿氣勢恢宏,朱紅大門色澤鮮豔,其上繪制的神靈怒目圓睜,神态威嚴。匾額上書 “蛻凡殿”,步入木質殿内,木柱上祥雲雕刻精美,殿頂琉璃瓦間點綴着銀飾挂件,神像身着五彩斑斓的燎陽服飾,莊嚴肅穆,不怒自威居高臨下俯視大殿中闖進來的兩位陌生人。
明明是祥瑞之地,薛見微卻止不住心底發顫,那一條條黑色的長蛇活靈活現,彷佛徑直要鑽進自己的心底。
大殿中央便是一尾長長的龍骨,沒有蛇蛻遮蔽,薛見微覺得這尾龍骨孤苦伶仃。
“狄夫人,這麼快就來了。”尊長忙碌之中偏過頭,從身後喚過一名女子,“這位是阿钿,若有什麼問題盡管她。阿钿,你先随兩位客人四處熟悉一下當日的經過,我即刻便來。”
薛見微盯着女子細細看了一陣,“這裡叫阿钿的很多麼?”
“垚州名中有钿字的女子,好比你們荀朝的女子的名中慧、婉。是最常見的用字。”阿钿笑吟吟解釋起來。
眼前之人,與積雲觀的香火鋪子裡那位阿钿截然不同,初看之下并無任何端倪。
薛見微不動聲盯住阿钿的雙眸,“那以此類推,垚州的男子是否也有許多常用的字,比如繼、廣、遠之類的字眼?”
阿钿凝神思索片刻,“男子的名字不常有此類字眼,娘子可是要尋人?”
“好奇罷了。”
阿钿道:“不過娘子提及的字中,繼這一字倒是常常用于家中的排行。”
薛見微心頭一震,“那你可有認識的?”
阿钿上前幾步,招手将薛見微呼喚至大殿一旁的石碑上。
石碑破舊不堪,依稀能辨認出是圖文并茂的傳說,記載了燎陽王室的曾經。
阿钿伸出手指點住其中一行模糊不清的字眼,解說道:“先朝滅國,彭氏這一族姓全部殉國,除了一位撚金公主在中原去世。”阿钿說完頓覺用詞不當,連連改口,“阿钿失言,彭氏......彭氏已死,沒有什麼公主。”
薛見微單手一擡,将要跪下的阿钿提起來,方才她點住的一行字:崇仁禮義彰,繼慎善行昌,承時弘祖德,巳瑞佑家邦。
“撚金公主的原名叫什麼?”
阿钿小聲道:“排行取慎,單字一個翎。”
狄沛抓着薛見微的手驟然收緊,薛見微面色如常擡掌覆住狄沛的手,“你先去忙,我陪夫人四處看看。”
等阿钿退下,狄沛再也忍不住壓低了聲音驚呼,“楊慎良,彭慎翎,你之前說楊司使是燎陽人士,我還不信,這兩者會有關系麼?”
“我也說不準,畢竟姓氏不同,但你也知道和光二十四年那一場戶籍買賣案,暗中操作一下換個姓氏不算什麼難處。”
薛見微尚覺後怕,若這一切為真,那整個大荀朝豈非早成了個篩子,究竟有多少燎陽人藏身其中呢?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
遠處的天光從遮天蔽日的樹蔭透下一縷光,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石碑上那一行字中“承”字上。與經曆風吹雨打而暗淡無光的石碑一對比,甚為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