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見微嘴角噙着笑意,眼波流轉幽幽道:“和光二十六年,我曾效忠于孔貴妃,向先帝指認睿王殿下的黨羽,好長一串名字呢,禦史大人于仕傑、翰林院大學士姚筠......”
李承冕眼神迷蒙,薛見微口中的每一個字化成一道頑石壓在心間,每多一字,懸起的心便跟着墜下一分。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日先帝勃然大怒,怒斥睿王結黨營私,降旨将睿王殿下幽禁在永巷。”薛見微擡起下巴,笑意不減,“你從小生長于永巷,苦心孤詣又回到永巷的滋味如何,如今還記得麼?”
李承冕似乎聽了天大的笑話,“不可能,前塵往事你如何能得知這些?”
“是無人知曉,偏偏一個遠在瞿州的民婦知曉,這不正好說明我說得絕無半句虛言。”
河道上起風了,吹散了薛見微的發髻,幾縷淩亂的長發遮住她眼角的濕潤。
“李承冕,你說得極對,這些都是前塵往事,我久居瞿州從未想過再遇見你,見到你的第一眼我當然萬分害怕,可不曾想你居然失憶了,好似老天大發慈悲給了我一道免死金牌,你說得什麼欲拒還迎不過是我為了自保而已,期盼你能看在這些苦勞的份上,來日追究我的罪責能酌情些許。”
李承冕臉色僵硬,轉而牽動嘴角笑了一下,“孔令儀膝下一兒李暄一女李昕,慶王已死,那時他們将所有的籌碼交予李昇,所以你并不是效忠孔貴妃,而是淮王李昇。”
原來這世間隻有李昇是不用費吹灰之力就可以獲得一切。而他什麼也沒有。
恍惚之間又回到那個炎熱的午後,李承冕撐着拐杖藏身在樹蔭裡,李鼎和顔悅色地撚起一塊桂花棗泥餡的月餅喂于李昇。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依舊是那個隻能看着别人幸福的瘸腿少年。
薛見微立在河岸邊,洶湧的河水濺起水汽浸濕了薛見微的後背。她凜然道:“你看,始作俑者皆是我,你留下我隻會日日夜夜提醒你往日的痛處。”
“你想都不要想!”
李承冕咬牙切齒将所有的憋悶攏進胸腔,“薛見微,你隻能選我,你沒得選!”
“我當然有得選。”薛見微後退一步,“你忘了麼?我說過,人死了便是自由身。”
李承冕心有不安,緊跟着他便瞧見薛見微宛若一枚被風吹散的枯葉,她朝後一仰沒入洶湧的浪潮之中。
一切發生得過快,等李承冕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跟着薛見微跳下了河岸。
奔騰不息的長河當真竄進兩尾魚,緊緊糾纏在一起,共生共死。
——
曉風殘月,寒影斜斜。
李承冕潮濕的長發披在身上,點點水滴沿着長流淌,在地上聚成一團,好像在李承冕的心口硬生生挖走了一塊。
院子在烏泱泱跪了一片,随行之人個個面色如紙不敢擡頭。
他面色如鐵,“情況如何?”
太醫一拱手,“陛下,薛娘子已無大礙,許是身心疲累尚蘇醒。臣開一付驅寒湯藥即可。”
李承冕輕嗯一聲,揮手讓太醫退下。床榻上薛見微眉頭緊鎖,似乎睡得并不踏實。跳躍的燭火打在薛見微的眉眼之上,好似峰巒疊嶂,看不透。
李承冕不由得苦笑一聲,“原來我是洪水猛獸,讓你這麼避之不及?”
無人應答,隻有薛見微急促的呼吸。
她的話可信麼?李承冕歎了口氣,即便是又如何?她也許也有苦衷難言。
門外一人道:“陛下,有緊急要事彙報。”
是袁松。
今日一番折騰李承冕已經力竭氣洩,他摁住眉心擡聲道:“明日再報。”
“陛下,是十分要緊之事。”袁松躬身回了一句,見屋子裡沒有聲響,又補充道:“事關薛見微。”
門吱呀一聲推開,李承冕又輕輕将門關上,“何事?”
袁松從懷裡掏出一沓發黃的信封呈上,“陛下之前吩咐卑職着手調查陳繼廣與薛轶時,發覺兩人與前侍燈司司使楊慎良有密切聯系,隻是沒有線索無法定論,但下面的探子今日來報搜查出了新的東西,卑職思量再三,還是陛下您親自過目吧。”
陳舊的信封上,字迹娟秀的五個字“楊司使親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