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相如此坦誠以待,薛見微隻覺得一切都荒唐可笑至極,她脫口而出,“這不可能。”
“有何不可?”張群玉眼神一點懸在頭頂的木龍,“若不是因為荀龍入星的決策,李鼎能将這屬于燎陽的圖騰堂而皇之供奉進皇宮裡面?若不是因為手上沾染的鮮血過多,他又怎會如此迷信?”
“那又如何?”薛見微據理力争,“死人是不會為自己辯解的,你當然有千百種法子胡說八道!”
頭頂上的木龍從方才神聖莊嚴轉而兇神惡煞些許,似乎要将薛見微吞食化為齑粉。
她不得不靠在牆邊才能勉強站直身子,“證據,證據是什麼?”
“我就是證據,作為唯一活下來的見證人,除了這些死人又有何人能知曉個中秘辛?”
薛見微趁機譏諷道:“你有這般好心願意将這難得的秘密告知我?”
“因為你我在做一筆十分劃算的交易,我要你手中的這件衣裳。它的價值足夠我付出所有。”
張群玉臉色變得陰骘,他漆黑的眼眸閃爍過一片電閃雷鳴,“這是公主留在世間唯一的東西,我必須要奪回來。她有什麼過錯,要替代父兄承受這樣的磋磨,到死也不能自由。”
薛見微腦海中亮起一線光,孔令儀曾說過李鼎奪取燎陽的不堪行徑,皆是騙取彭氏而成。
“所以......你是哪一位,為了一己私利獻祭整個燎陽的皇子?”
“我?我隻是衆多尊愛公主的燎陽人士中最不起眼的一位。”張群玉笑道:“薛見微,我要是你此刻應該開始着急如何從李鼎的眼皮子底下換走此物,而不是在此冥頑不靈作繭自縛。”
他轉過身子取過一旁的香點燃,恭敬地朝上空叩首跪拜三下,推開觀天司的小門,“我可是個性子急的,難保等得着急了不會說些什麼渾話出來。”
薛見微腦袋發懵,她沿着長長的宮道漫無目的地行走,直到被一堵高門擋住去路,她擡眸一看,竟然不知不覺走到了李承冕的奎章閣。
她扯起嘴角冷笑一聲,心中自問道:薛見微啊薛見微,你是想問李承冕什麼呢?問他你在永巷過得好麼,可會日日夜夜想念母親?亦或是一遍遍追問父親為何要将你拘在永巷不見天日?
門口的侍衛見了薛見微立即迎上前來,略帶歉意道:“勞累司使白跑一趟了,今兒真不湊巧,兆和殿陛下急召,殿下還沒回來呢!”
兆和殿三個字宛若一柄開山斧将薛見微腦海中的一片混沌囫囵劈開。
是了,就是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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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和殿。
李鼎面色陰沉,将手中厚厚一沓奏折随手一擲扔在地上,厲聲道:“你們一個一個,都看朕年事已高,想要了朕的命麼!”
李承冕俯身跪下,“父皇明鑒,兒臣從未做過此等收受賄賂買賣之事。撥款救濟垚州礦難受災的百姓是兒臣一力主張,怎會中飽私囊,這不是掩耳盜鈴麼?”
丹陽公主李昕身着一襲寶藍色錦緞長裙,裙擺拖地數尺,繡滿了金絲勾勒的鸢尾花,栩栩如生,雖然垂目未定但小巧的鼻梁挺直,睫毛好似一堆蝴蝶在鼻梁間蒲扇。
“父皇明鑒,兒臣在錦州确有證人可以證實,此次赈災錦州的織局獻出布衫長衣六百件,籌集稻谷三千石,這些赈災的衣物糧食不僅沒有如約從官道前往垚州,反而在睿王授意之下改走水路去绫沛兩州交界的渡口買賣。”
李鼎目露疲倦之色,帝王家手足不認最是尋常,以前是李旸李暄李昇,此刻換作李承冕李昕,什麼也沒變,隻是人越來越少。
安喜看了一眼李鼎,心領神會高聲道:“傳喚證人。”
話音未落,走進來一人跪在地上,“錦州織局機戶萬江學叩見陛下。草民是做布匹生意的,因常常去绫州進貨在渡口也有貨運生意,草民的馬匹押送赈災的衣物糧食前往垚州,不料在官道上得到睿王殿下手谕改道水路前往渡口,在驿站交了一百兩過路錢後,這些東西便被睿王殿下扣下,沒過幾天渡口的夥計來禀告,扣下的貨物轉去了绫州售賣。”
李鼎擡手摁在緊鎖的眉心之上,“可有什麼證物?”
萬江學從懷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張,“這是草民在驿站交錢時,官差開出的收據。”
安喜接過收據呈給李鼎,落款确為李承冕的私印。
“還說你冤枉。你自己看看清楚!”李鼎将收據徑直甩向李承冕面中,單薄的一張紙晃晃悠悠,飄在李承冕的眼前。
“朕以為你心系百姓,不想自始至終滿腦子都是銀錢生意!李承冕,你真是叫朕失望至極!”
李承冕接過收據看了片刻,揚聲道:“此收據卻為兒臣私印,但兒臣隻準予一千石稻谷前往绫州支援,并未收取過路錢。”
收據上的内容李承冕心中明清,這是他故意留下的把柄,他确實從錦州調配了一批糧食,但留下這張收據隻為引出自己手裡的底牌。
他轉而遞上一封書信,“茲事體大,兒臣本想息事甯人,既然如此那隻能全盤托出了,不日前兒臣接到一封聯名請文,這是绫州、钺州、沛州的機戶揭發丹陽公主利用絲傕令收受銀錢,導緻绫钺沛三州機戶有布可織無處可賣的境地,沒有絲傕令無法買賣,再加上今年收成差些,幾乎是家家戶戶食不果腹,照此下去必成大患,事急從權,兒臣不得不出此下策進行安撫。”
安喜依舊接過書信呈給李鼎,短短一紙上寥寥數語,剩下便是密密麻麻的上書者姓名與畫押的手印。
李承冕沉聲道:“此事是真是假,陛下派人去三州任何一家機戶一問便知,許是丹陽公主早已知曉此事,才會栽贓兒臣中飽私囊。”
“絲傕令乃織造司頒發許可,薛見微呢!叫她來見朕!”
李鼎扣下書信,又不可置信将書信細看一遍,痛心疾首,“李昕,你在錦州的生意,朕不是不知情,隻不過念在李暄已死,令儀辛苦操勞,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如今百姓連吃飽飯都成問題,你要逼百姓造朕的反麼!”